第一印象往往会在人际交往中占有很大一部分,它们配合着复杂的感情积累构成了所谓的好感度。所以i小姐第一次遇见受害人的时候产生的厌恶,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她无视对方的基础。
这种讨厌首先建立在感官上。
d先生手里的受害人是低他们一级的学妹,为人阴暗孤僻,总是喜欢一个人缩在教室里,恪守着不交谈不理睬不在乎的生活方式。i小姐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放学后的小树林后面,沉默寡言的受害人被一群心理变态的施暴者点燃了头发,一路跑得飞快,连鞋都不脱地跳进了学校的景观湖。
水声骤响欢呼声轰鸣,i小姐看着落水的受害者手脚划动了几下,拖着那头海藻般纠缠不清的长发,慢慢浮出了水面。
她仰着头,远眺着岸上成群结队的施暴者,眼睛漆黑如泥潭中的丑石,面色苍白如新死的水鬼。她什么话都没说,喉咙里甚至没有冒出一句惨叫,她只是安静地漂浮着远望着树林里的人们,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着越走越远,最后化为树林间一道道模糊不清的黑影。
那些人影就像什么徘徊的幽灵,或者是什么流窜在现世的恶鬼。
i小姐对受害者小姑娘的这番造型实在难以接受,然而秉着生命是重中之重的原则,她还是对泡在水里的小水鬼伸出了援手。
她试图将对方从湖里拉出来,却被对方冰冷的视线冻得打了个哆嗦,她鼓起勇气问道:“你要不要先上来?”却连受害者的关注都没获得。
漂浮在湖水里的小姑娘划动着双臂游向了另一侧的湖岸。她的手指抠挖着岸边的湿泥,整个人就像一条刚钻出地面的蚯蚓,瘦削的身体扭曲着蠕动上人造的石子路,耷拉着脑袋就像在思考什么人生问题。
“你还好吗”i小姐柔声问道。
她还在试图接触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毕竟厌恶是本能,帮助却是道德。i小姐能难做到对自己亲眼所见的受害者袖手旁观,尤其“小姑娘”这类本身就惹人怜爱的群体,她向前走了两步试图伸手把对方拉起来,然后手指尚未触到受害者的衣袖,就被冰冷的空气挡了个严实。
浑身湿透的受害者错开她伸来的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迈开了步伐。
她始终没有说话,沉默得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塑像。i小姐跟在她身后走过小树林湿冷的地面,走出林荫道的范围,径直走向了位于学校西北角的校医院。
她要去看医生吗?i小姐想。
她为什么不说话呢i小姐猜测着。
然而无论是想法还是依据,充当校园暴力受害者的小姑娘都沉默得令人心惊。她独自一人走在校医院空旷的走廊里,轻细的脚步声几乎静得像落叶抚上了地面,i小姐跟在她身后不过一时神情恍惚,再回过神时,竟然彻底失去了她的行踪。
她就像个幽灵。
i小姐想。
这个想法在后来的无数次校园暴力中得到了证实。受害者的缄默使得伤害程度越来越严重,让部分学生的道德从无休止的欺凌中得到了释放,他们不再拘泥于有原因的借题发挥,而是将更多的暴力行径变成了毫无理由的随意发泄。
他们扔掉受害,打着为每个学生谋福利的旗帜当众扒光了受害者的衣服。他们就像一群活在自我世界里的孤狼,一点点报复带来的“小恩小惠”,都足够让他们欣喜若狂。
仿佛迫害别人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存的动力。
然而受害者始终没有发表过言论。她就像个牵线人偶,沉默着接受了别人施加上来的任何标签。
她是应该被打的。
i小姐想。
她活得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所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个性,毕竟定期注射疫苗之后,满学校都充斥着嗷嗷乱叫而后一脑袋载地上的“重症患者”。有个性意味着不合群,不合群意味着遭到排斥,更何况受害人在入学时就已经特殊得令人心生嫉妒----她是学校建成以来少有的转校生,并且没有指导员没有监控器,没有遇见任何会令她感到不适的孤立。
从转学过来的那天起,她就直接进入了所谓的校园生活,不需要注射疫苗,也不需要承担疫苗里令人恐惧的副作用。
特殊就是她被“排斥”的理由。
然而i小姐从未想过让她去死。
d先生是个果决的人,他说话做事总有自己的一番规划,通常结论说出来就只是让你听听,无论你是否同意,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所以当d先生提出要进入女生宿舍的时候,i小姐根本没想过拒绝,她以为d先生又是心血来潮莅临观光,没料到他居然是来杀人的。
换句话说,她没想到d先生“能”杀人。
一个人的能力取决于这个人先天携带的基因和后天培育的环境,d先生如今活成这种性格,实在很难归咎于哪方面出了问题。i小姐不是没见过跳楼,也不是没听说过最近宿舍楼里有人自杀的传闻,但因为没有“明确的尸体”出现,所以她一直保持着随便听听的吃瓜群众。
她没想到所谓的跳楼受害者,居然是被d先生扔下去的。
i小姐靠着通往天台的铁门,抄手仰头看着d先生饱含兴味的眼睛,她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提过的问题,试图借此引起d先生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