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的少年理也不理,回头就走。孩子发怒起来,冲过去打少年一下。少年有些薄怒:
“你打我作什么?”
孩子理直气壮:
“你敢不喜欢我,我当然要打你!”
卫遥呵呵笑出声来,不知怎的竟想起当年卿树从新房出来时的样子。
那日是睛天吧……
大红喜衫皱巴巴地披在身上,胸前犹挂着那朵云锦织金凤的红花,新郎官的帽子歪歪斜斜。他背后是血红生漆漆的雕花门,拿金漆把一支一支缠枝牡丹的花心颗颗点缀出来。那帽子上镶着的白玉树正像两枝羽箭,把这苍白孱弱的孩子钉死在花开富贵的牡丹上。
一夜的工夫,温柔和顺的少年竟染上了一层死气。苍白的唇,苍白的面,发红的眼。话也不会说了,木偶似地被人牵出来。
战战兢兢走进去收拾洞房的仆役在屋内叫“大小姐眼睛合上了!”那木偶似的孩子才抖一抖,原本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要掉出眼眶来。
孩子大叫一声,哭得撕心裂肺,说不出的惊惧。
大太太喜极而泣,忘了要伸手打他。下人们笑逐颜开,也没人想着去堵他嘴。于是卿树野兽似的哭声与大太太的笑声混在一起,听在卫遥耳中是说不出的怕人。
卫遥听得怕狠了,便走了过去,伸手拉住卿树手——其实他心里对新郎官也是怕的,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哥哥,你别哭了。”
卿树一下子怔住,瞪得大大的眼直直看着他。卫遥勉强对着他笑一下,指了大太太道:
“她一个人哭就够了,你别去凑热闹,我们走吧。”
之后就成闹剧了。等众人醒过神来,才发现新郎不见了。
卫遥笑出声来。正想着要去卿树那边看看。门“吱”一声开了,卿树带了笑,轻轻跨进门槛来。
第9章 新婚
新婚
早上的太阳正透过雾气撒下点光来,薄薄一层金镀在卿树身上。他身上穿了一件松花绿地锦绣朱子深衣,太阳的光落在上面,正好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金来,连头发上也是光芒点点。卫遥“啊呀”一声,跌回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他。
卿树笑起来,头微微一侧,便有一层金光落在了他脸上,映进一双桃花眼里去。好像一口深深古井,突然起了涟漪,刹时生动万分:
“哟,这么早起了?怎不叫人来梳理洗漱?”
卫遥打个呵欠,道:“你当我想。”摆摆手,续道:“洗完了的,就是头没梳。”
卿树含了笑,随手开妆匣,捡起一把梳子招手道:“过来——小时你最爱赖我梳头了。”
卫遥靠在他身上,伸手去够他脸,被他一手拍开。梳子报复似地稍稍用力梳了下,卫遥便笑起来,闲闲问道:“今天有人跟我说你和我姐圆房了,怎么圆的?”
他一双凤眼含了笑斜斜看上去,眼风在卿树面上滴溜溜打了个圈,分明带着戏谑的意味。卿树淡淡道:
“还能怎么圆?无非是我和你姐在屋子里呆了一夜。”
卫遥叫道:“啊呀,说得真可怕!灵位就灵位,说得什么跟什么!”
卿树笑道:“不然你以为?你现在到我屋里,还能看见兰若跟我的灵牌子并排供着呢。”
卫遥厌恶地甩甩头,道:“这种事也只有我们这样守旧的人家才做得出了。卿卿,你跟我走吧。”
卿树默了默,叹道:“你当我不想?——可我有我的苦衷,走不开的。”
卫遥生起气来,收了声不理他。卿树笑道:“你猜当年我和你姐成亲那夜,发生了什么?”
卫遥心里咯嗒一下,有几分怕,又有几分期待。这么多年从未听卿树提起过,他也一直小心不去问他。便随口问道:“什么?”
卿树一下一下给他理着发,不重不轻,刚刚碰到头皮的力道,说不出的舒服通泰。卫遥赞叹地“嗯”了声,卿树微微笑一下,渐渐想起那天的场景。
大红的双面百合绣床帐,大红的欢喜鸳鸯织锦被,大红的红木雕花床。一切都是大红的,红到暗色,红到变黑。红到要似把一切吞噬进去。
八岁的孩子嚎哭着,扑到门上去。用脚踹,用手打,踢着抓着喊着。门外的铁链子乒乓哗啦,总也打不开。
卿树嚎得力尽了,缩在门边,呆呆看着红烛下映着的他的新娘。
卫兰若立在紧挨着床的地方。她全身都软了,坐不起来,只能拿架子支住。画着浓妆的脸僵着,发灰的眼朝天翻开,有些怕人,又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