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学校里遇见你的。”
被调进这所学校的时候闻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接到的就是个普通的调令,只是分配的地方略微有些荒凉----迪尔利科特是这座国家的垃圾场,所有的生活废料都会被运往这里,组成废都人民赖以生存的“食粮”。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根本想不到这个地方还会有一所学校,也根本想不到这所学校会变成科学院的实验舱。
“当我看到那些孩子每周五都要去校医院注射疫苗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科学院疯了。这么大一所学校,从小学部到初中部到高中部统共一万多人,他们从哪找来了这么多孩子,从哪找来了这么多小白鼠?”
“我以为会有人阻止他们,”闻秋闷声笑了一下,“后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愿意插手这一切。”
“这所学校的存在支撑着整个废都的经济,先不论在城外的垃圾场里开拓一间学校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光是这些孩子、这些实验品,每个人每年就可以为原生家庭赚得五万的补助金。只要实验品还活着,钱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破败的城市,你可能理解不了每年五万对流浪者们有这怎样的价值,印桐,你只需要记住,这个价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在亲人病入膏肓的时候,把他身上的完好的地方切下来,烤熟了填补空虚的肚子。”
闻秋听到身后的步伐声停了,空旷的楼道里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
“用一个孩子换了一家人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没有停下脚步,顺着楼梯接着往上走,“毕竟道德是禁锢人性的最后一道枷锁,当利益砍碎了锁舌后,它就成为了最脆弱的东西。”
“在这里(学校),人们不需要道德。”
“大概就在我们今天遇见的那个地方,在距离当前游戏时间的一年多以前,我在那条走廊里,看见了一个转校生被班里的同学欺负。”
在知识水平落后的蛮夷之地,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大打出手的人不胜枚举,所以当闻秋隔着窗户看到楼下的广场上有人打群架的时候,根本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阻止有什么用呢?对于那些从一开始就留守在学校里的“小白鼠”来说,没有什么比外来的“正常人”更令人恼火。他们(转校生)不用承受自己承受的痛苦,不用遭遇自己遭遇的噩梦,他们(转校生)是“健康”的,失去的只是“自由”而已。
然而小白鼠们无法发出抗议的声音,他们嫉妒且愤怒,没有办法获得公平,就只能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我看到他们把转校生的脑袋摁在楼下花坛的泥土里,脱掉衣服和鞋,看上去就像想将他倒立着栽进花坛里。施虐者肆无忌惮地笑着,从喉咙里发出起哄的呼声,那模样奇怪极了,就像是第一次看见火的野人,面部表情拧成一团,既流露出兴奋又无法掩盖恐惧。”
“然后有个小姑娘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
“好凶啊,”闻秋一边说着,一边轻声笑道,“她吼出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到了,那些围着转校生转的疯子试图喊回去,结果被小姑娘一个凳子砸得话都不敢说。”
“她冲到花坛边,一边把转校生刨出来一边破口大骂,她说:‘你傻啊!你不会反抗吗?那就是帮傻逼,你下回也打他们啊!’”
“转校生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才认出来那是你。”
“你真的很厉害。”
印桐被闻秋这声由衷的感慨说的一愣,抬起头茫然地问:“什么?”
闻秋摇了下头,声音含着笑,佩服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现在可能想不起来了,”他说,“但在当时,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辱骂,甚至被倒栽葱埋进土里,你从来没有反抗过,看上去就像个单纯且脆弱的小可怜。”
“但你其实是装的。”
“装给你的指导员,那个叫谭笑的小姑娘看。”
时隔一年多,闻秋回想起这件事情依旧颇感佩服。在当时那种饱受监视的情况下,所有的转校生里只有印桐一个人抗住了孤立和欺压。他把自己伪装成了傻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他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待着,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一瘸一拐,或者被打得奄奄一息。
他需要指导员时刻陪在身边,时刻监视着,照看着,陪伴着。
甚至帮他报复回去。
“知道那些打你的小同学后来都进医院了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惊讶,”闻秋轻声叹了口气,“仅仅只是半个学期,谭笑那小姑娘就快被你折磨得疯魔了。为了不让你一不小心魂归西天,她根本不敢离开你身边,她明明是监视你的指导员,最后却被调教成了你的恶犬。”
直到后来,安祈转学进来。
“你还记得安祈吗?”闻秋问。
印桐点完头愣了片刻,才恍惚间想起对方可能看不见,垂眸“嗯”了一声。
闻秋笑道:“我想你也记得,就算你不记得了,只要安祈那孩子还没寿终正寝,他应该都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
“毕竟你是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