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汪克凡一行弃舟登岸,到灵川县休息。
顾炎武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熟人和亲人。
“舅舅,您怎么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敦实少年跪了下去,向顾炎武磕头行礼。
“我还要问你呢!原一(徐乾学字),你又怎么跑到广西来了?你爹你娘还好么?”顾炎武把他扶了起来,满脸笑容,目光中充满了喜爱。
这个少年名叫徐乾学,是顾炎武的亲外甥,自幼早慧,八岁能文,在乡里间颇有才名,只是因为国家动荡,苏州地区一直没有科举,徐乾学到了十八岁,仍然是个白身。(徐乾学,康熙九年进士,官至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内阁学士。)
“是我带他来的。”朱茂皖接过话头,笑着说道:“他爹娘的身子都健旺,只是在鞑子治下,气闷是难免的。听说朝廷广开科路,就托我把原一带到桂林来,试试能不能进国子监。”
朱茂皖也是江南名士,顾炎武的好友,祖父朱国祚是明熹宗时期的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南直隶沦陷后在家隐居不出,不料此刻却出现在灵川县,还穿着一身大明五品官服。
顾炎武询问之下才知道,朱茂皖半年前就已来到桂林,投奔隆武朝廷,以他的身份和才名,立刻被朝廷户部收录,最近刚刚出任灵川县令。
“我朝中兴有望,江南士林欢欣鼓舞。但凡有志之士,无不想方设法逃出南直隶,投奔大明。报效国家。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你早就熟识的好友,回头都有机会见着的……”朱茂皖介绍着自己的情况。
顾炎武却有些奇怪:“灵川县令,怎么会是五品?”
“啊,亭林有所不知,桂林刚刚被定为陪京,灵川县是桂林的附郭县。所以愚兄是五品县令。”
“把桂林设为陪京,皇上竟然允了么?”顾炎武有些吃惊,他这两天听汪克凡说过。因为设置陪京的事情,朝廷里曾经起过一场斗争,因为隆武帝不同意,最后不了了之。没想到刚过几个月。这件事还是变成了现实。
“这你也知道。看来亭林的消息很快呀。”朱茂皖叹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一句话,朝廷现在南党得势,东林固然噤若寒蝉,楚勋也不管事,就连皇上也得让象冈先生三分。我做这个灵川县令,其实是架在火上烤。难受得紧……”
隆武帝废止新政,东林党固然遭到了当头一棒。负责执行新政的楚勋也变成了众矢之的。当初推行新政的时候,楚勋集团的官员们都是主力干将,方方面面得罪了很多人,事情搞到一般停下来,他们承受的压力,不比意图政变的东林党小多少。
利益,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东林党搞政变,得罪的是隆武帝一个人,最多加上忠于隆武帝的帝党,楚勋推行新政,减租减息,得罪了所有的士绅地主和王公勋贵,清查盐政和吏治,又得罪了所有的官员,甚至还包括两广的各路军阀。当初有皇帝撑腰,这些人都敢阻挠新政,现在隆武帝既然服软,他们一下子反击过来,巨大的合力几乎让楚勋承受不住。
在明处,不断有弹劾楚勋官员的奏章,推行新政时发生的一些冲突,都被当成重要的案子,被别有用心的翻了出来,很多楚勋官员都成了待罪之人,只是在隆武帝和傅冠的保护下,暂时还没有被定罪的。
在暗处,各种舆论波涛汹涌,谣言满天飞,中伤的矛头从普通的楚勋官员,已经转到傅冠、文安、朱天麟甚至汪克凡身上。在这背后,既有乘胜追击的南党,也有意图把水搅浑的东林党,甚至还有帝党在隐隐推波助澜。
傅冠、文安、朱天麟等人,现在的压力都很大。
隆武帝的日子也不好过。废除新政,只是为了自保,隆武帝本人并没有任何好处。
还有帝党。帝党在推行新政的时候同样卖力,现在同样很难过,为了转移视线,帝党这些人总想往楚勋的身后躲,比如马吉祥和庞天寿,最近都明显和楚勋疏远了。
“我这样的外来户,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啊。”朱茂皖说道:“朝廷里现在乌烟瘴气,每次朝会都吵个不停,愚兄早就想外放,做些实事总是好的,这次能到灵川县来,也算躲清静吧。”
桂林现在类似于京城,当京官升迁的机会更多,朱茂皖这样的人物,在朝廷里混几年,以后很可能出任高品大员,出来当个县令,升迁上却慢了。
“官场荣辱福祸,往往在旦夕之间,兄长退而自保,正是勘破世情的大智慧,可喜可贺!”顾炎武说道:“守牧一方,造福百姓,这才是为官的正道,那些人削尖脑袋往上爬,不理政事,却耽于党争,我辈岂能与之为伍?”顾炎武不擅长政治斗争,是脾气和性格使然,并不是不通世情。
朱茂皖如果留在朝廷里,就必须明确站队。作为江南名士,他和东林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投奔南党和楚勋肯定不合适,但是东林党现在风雨飘摇,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一关,所以,朱茂皖最好的选择,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了
“守牧一方,造福百姓,说来容易做来难呀。”朱茂皖叹道:“唉,新政废止之后,缙绅豪强固然意气洋洋,贫苦百姓却更加艰难。当初推行新政的时候,给佃户们减去了不少田租,现在却被重新追缴,年前的那些借贷合约,如今也都不作数了,正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下子多了这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