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吴君翊心中已经将这个农人与自己的距离大大拉近,甚至有些引为知己的意思。
周旷眼皮子猛然一跳。他不得不抻着头掩饰神情,尽量平淡地说:“若是有缘,殿下兴许能见到呢。”
说这话时,他心中是真情实感的期待。他看得出太子的夸赞是真实的,因而,也越发期待,沈瑜走到他面前的这一天。
一听这话,吴君翊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旷也不再后怕,反而抬头直视他。
吴君翊却一笑,带过了这个话题。“既然可用,不妨推而广之,让普通百姓也可受用,兴许……”兴许现在的赋税,他们也能承担得起。
“还有秧马,孤今日已让宋尚书去研究了。”吴君翊又跟着说起了白日议事,“孤已命张尚书减轻徭役,试验良种可用,也可交与他一并推广。”
周旷也还记得这个间接帮助他收了个好学生的玩意。他眯起眼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有司处办。宋沧山……殿下信得过他么?”
“不错,他有一姻亲沈氏,正是楚王妃母家,曾受过父皇旌表,三年前逝去。既然他家女儿能有操守德行,想必门风不错。”吴君翊斟酌词句,仔细地避开了和沈瑜相关的描述。
沈瑜如今与楚王沾上关系,周旷对楚王却一贯淡淡的。他不想让周旷早早对沈瑜产生负面印象。
沈瑜那般尊师重教的端方君子,对名满文坛的周旷,应是十分仰慕的吧?
周旷不知道沈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这一听之下心里就了然。“既是如此,派他去,果然合适。”还有比沈瑜的舅舅更合适的人吗?
这段讨论,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周旷难得进宫一趟,吴君翊还想从他这儿再套出点话来。他四下打量,太监宫女早被他借故差出去了,如今宫中仅他们师生二人。
“以先生看来,父皇还想对北方用兵吗?”
这是吴君翊长久以来的一块心病。当日东西鲜卑合军南下,主和派手握大权,朝廷迫于无奈,签了那割地纳贡的羞辱条约,张继才偏偏又在胸口捅了一刀,尤为可恨。在吴君翊看来,这等血海深仇,必得早日一雪前耻。
这几年朝廷按兵不动,休养生息,北方的张继才却和鲜卑打得不可开交,顾不上骚扰大齐。
而邓先被起用,似乎是一个好兆头。至少说明,建宁帝的心往主战派又靠了靠,至少,不是一门心思求和了。
可是邓先补了兵部侍郎,又提到了兵部尚书后,却一直坐镇朝中,主管屯兵、粮草之类文书,倒不见建宁帝有将他外放的意思。
依着吴君翊的想法,似邓先这样难得一见的将才,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上,放在边关,或者练兵,好好改一改军中习气才是。可他现在也清楚,在他的父皇卧病不起,代政监国时贸然插手军务,还是这样重大的决定,除非他嫌自己这个太子当得太稳了。
“国库尚且不足。”周旷皱了一下眉,迅速正色规劝。“殿下,还不是时候。”
周旷是文人,但他和那群满脑子仁义礼智信,对着凶猛如虎的鲜卑人口口声声教化实际怯懦胆小的文官不一样。他很清楚,对于这群野蛮人,只有先打服了他们。才能说得上教化。
不过的确还不是时候,不管是建宁帝的病重,还是国库的现状。
至少,要先等到良种推广,国库充盈。
每年,光是向鲜卑缴纳的金银丝绢,就足以花掉一小半税收,而另一半,分摊到各部,自然是捉襟见肘。
“孤知道了。”吴君翊答着,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他迅速反应过来,朝廷连亲王大婚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在这时候提出练兵,哪怕不费一分钱,对于户部,和要动兵要军费也没什么区别了。
周旷重重地咳嗽两声,在吴君翊手忙脚乱的问候中缓缓说道:“殿下须得徐徐图之。”
周旷退下后,吴君翊独自回文华殿看奏折。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按他要求,分成了急中缓三类,其中最不要紧的那些都塞给了李起,由李起过滤后念给他听,他同时批改其他的,才能每天处理完送上来的这些奏折。
亲自处政后,吴君翊才意识到父皇为何把这些都交给了贾盛德,实在是因为如果全都亲力亲为,每天也不必干别的了。
吴君翊手里的朱笔在奏折上狠狠落下几点,他实在是烦透了这些在公文中夸耀诗才文采,啰啰嗦嗦一堆比句,却说不到正题的上奏。
偏偏世人皆知,建宁帝好诗书,政务办得如何不打紧,文采和书法若是被他看到,说不得还能得一两句夸赞,因而纷纷效仿。
等他,等他真正掌权,一定要好好收拾这群家伙!
吴君翊咬牙切齿、一目十行地跳过大段赘述,终于看到了最后一段关于西北灾情寥寥几笔描述,然后就迅速结束。他一时恨不得亲手撕了这奏折。但后面贴的小笺唤回了他的理智。
小笺上是贾盛德已经批好的赈灾方案,左不过州县抚民、开仓放粮,至于朝廷下拨银子,则一个字都没提。
吴君翊重重写了个潦草的“准”,合上奏折丢到一边,记住了这个大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