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难测,暗箭难防,年幼丧母,君父无情。
安珏想,大概是从那一刻起,宣璟就彻底明白了,很多时候,那些人并不会因为你的退让和不争不抢就放过你,在这个红瓦高墙内没人会永远的庇护自己,也不愿,或者说不敢再把信任和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
不想任人摆布,就得自己亲自去摆下棋局。
久而久之……在他的心里,或许早就已经是人人皆是棋子了吧。
想到这里,安珏忽然心里一涩,人人都是棋子……包括自己,可他这枚棋子偏偏又对那个执子之人动了心,不那么甘愿做一枚棋子了。
安珏没有发现,他此时的心境已经变了。
同样是动了心,从前他在亓官牧身边其实也和棋子并无区别,可他从未想过要自己决定落在何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做着一枚棋子应做的分内之事,但如今,他已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有些意难平。
人的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无法自控,又莫名其妙。
就像亓官牧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强势且狠辣的,在谋算人心和行事作风上永远都是点到为止,仿佛对任何事情都能把控得当,将胜算稳稳的留在自己的一方,进退之间,干净利落,永远高高在上,好像毫无软肋,宛若神祇。
所以安珏下意识就将自己归在了弱势的归附方,本能的听从和依附。
但宣璟不一样,他不是神祇,他是人。是会和安珏平起平坐,甚至会放低姿态来讨好自己的平凡人。
同样是城府极深,算无遗策,可他总会给安珏一种自己是逼不得已的感觉,总有许许多多的小动作让他很想将其一把揽入怀中护在身后用自己的羽翼也替他挡一挡风雨。
比如幼时的那段相处,宣璟的性子虽然有些蛮横霸道,不讲道理,却也懂得别别扭扭的对他好——会故意抢走他讨要来的稀罕物件,在发现他也很有兴趣的时候又假装不想要了丢还给他。会在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自己用难得讨要来的银子特地给他买的好吃的的时候,吃掉一半就装作一脸嫌弃的把剩下的一半塞进他的怀里。也会在他被欺负的时候说他没用,然后又悄悄的想办法替他欺负回去。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
所以即便是当年宣璟将他独自丢在了破庙不辞而别,他也没有怨怪过他,只是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怅然若失和黯然神伤,在心里固执的想要等一个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的解释。
又比如在郴阳郡时宣璟故意给他设下的那个套,最终的结果伤的也只是他自己。
还有中秋夜里静立在门口的那个奶白色小瓷瓶。
以及……早上院子里那通别别扭扭的解释……
等等。
一番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下来,安珏几乎就要隐隐从混杂的千头万绪中理出一点什么来。
“世子,世子?”老太监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的在他面前响了起来。
于是安珏最终也没能将那根关键的线头给理出来,反而被勤政殿门口笔直的跪着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宣璟脸上的漠然神色给刺得有些郁愤烦躁。
不由得又在心里推翻了先前的想法,默然想道:“所谓的并肩而立也不过是想自己替他卖命罢了,至于放低姿态的那些讨好,也全都是别有用心。”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天下为盘,众生为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分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又值得自己再将真心交付一次!
他其实甚少有这般难以自控的暴躁情绪,上一次,还是宣璟在安府给他下药的时候。
“世子?”老太监拦在他的身前,已经唤了他好几声了,好不容易看他有了点反应,见他还在半回魂的状态,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委婉道:“侯爷和世子请在此稍后,容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
安珏彻底回过神来,不太好意思的冲着老太监拱了拱手:“有劳了。”
平南侯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也朝着老太监拱了拱手道:“劳烦公公了。”
老太监笑容和煦的摆了摆手:“侯爷这是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
转身进了殿。
安珏下意识的往周围扫了一眼,竟是没看见宣琅的身影,心下有些疑惑。
抬眸看向平南侯,只见后者轻轻的摇了摇头。
安珏又垂眸用余光瞥向宣璟,正好撞上对方欲言又止的目光。
安珏以为他是想提醒自己些什么,虽然心情很复杂,不是很甘愿,但还是不着痕迹的往旁边移了一步,站得离他又近了一些。
结果就听见宣璟语气冷淡的开了金口:“云世子,劳烦让一让,莫要挡着我晒太阳。”
以为会听到什么提示的安珏:“……”
还在疑惑门口竟然没有侍卫站值的平南侯:“……”
刚通报完出来唤人的老太监:“……”
老太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勤政殿里传出了一道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让那个逆子给朕滚进来!”
明显也是听到了宣璟刚才说的话。
老太监只好赔着笑看向宣璟:“王爷,陛下宣您进去。”
宣璟利落的起身,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早已退到门的另一侧的安珏,像是在怨怪他害得自己晒不了太阳一样冷哼了一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