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现,那坐在床角的少爷,全身都已再次罩上了黑布,包住了头脸,而那露在衣袖外紧握的拳头竟——
他吓了一跳,但下一瞬,少爷已将手收到阴影之中。
阿万怔怔的看着他,只看见一双饱含痛苦的琥珀色眼瞳,但很快的那双眼消失在黑暗中。
少爷已重新闭上了那双变异的眼,但他却只听见方才那句。
凭什么……我凭什么?
***
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狂风呼号着,腾腾翻过大地,撼动屋梁。
风雨洗刷着古老的城镇,江上的大船小舟都如风中叶、浪里花,虽已下了锚,绑了绳,仍有好几艘翻覆了。
滂沱的大雨连下几夜,河面上涌、再上涌,半点也不曾消退,教人看得心惊不已。可在这狂风暴雨之夜,最让人心慌的却不是这场风雨,而是城里近来接二连三的命案,与止不住的流言蜚语。
扬州城里,有妖怪。
先是有人在夜里看见那可怕的野兽在西城出没,然后是东岸码头上有一整艘船的人都消失无踪。
玲珑阁、七巧舫、百草店……
城里各处,无论男女老少,胡汉蛮夷,受害者不分东西、接二连三,每每入夜,就有人会听见可怕的咆哮与惨叫。
那凄厉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跳,吓得不敢睡觉。
老城里,人人自危。
即便官府派出官兵街使一再巡夜,宣称城内的安全,可他们就是每每在案发时迟上一步,慢上一些,总是无法阻止惨案的发生。
只要天一黑,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出入。
这时日,百业萧条,唯一生意兴旺的,是刀铁铺。
高炉大窑里的火,彻夜不停的烧,铸铁打剑的声音,铿锵不绝,响彻云霄。
老百姓拥刀自卫,官差将吏持剑自保,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吃人的妖。
“妖怪——有妖怪啊——”
风雨夜,一人发狂似的从坊内小巷,冲上大街。
“来人啊!救命啊——”
这惊声的尖叫,却唤不来一人探看,长长的坊墙之后,每一户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就连原先偷偷打开来透气的窗,在惨叫声响起时,也全都快速合上。
“不要!不要吃我!”
屋内的人,捂住了双耳,躲在墙角,不敢发出声音,却止不住全身的颤抖。
“啊——”
***
七月,鬼门开。
她在噩梦中挣扎。
烈焰中,妖怪吞吃着人们,凄厉的尖叫如影随形,翻腾的血海从门窗里涌入,美丽的里昂在其中载浮载沉。
我警告过你了。
他脸色惨白的死死盯着她,碧绿的眼溢出血红的泪。
他很危险。
他冷冷淡淡的说。
他就是那头吃人的兽——
“不!不是!他不是!”
她愤怒的大声抗议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屋外,风雨飘摇,即便已合紧了门窗,强风仍从缝隙中透了进来。
空气里,潮湿的像水已淹了进来。
她费力的喘息着,仍感觉到身体里残留的惊恐与紧张。
蓦地,电闪雷鸣,白光落下,照亮一室,包括那在她床边,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的黑衣男。
她张嘴惊叫出声,但对方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她才看清他的面目,和他仅剩的那只独眼。
“别叫,我是阿万,拜托你把刀子拿开,我不想被开膛剖腹。”说完这串话,他忍不住还要酸个一句:“当然,除非你因为明天要嫁人了,所以打算让我回家吃自己。”
她瞪大了眼,深呼吸镇定下来,这才将反射性握在手中,抵着他肚腹的刀尖移走。“我没有要开除你,还没有。”
见状,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边道:“抱歉,不是故意要吓你,但我不能被发现。”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要你跟着他。”她放下刀,套上半袖,抓起外衣披上,咬牙低声斥道:“他离开凤凰楼,不代表你就没事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不是这样,你领的是我发的薪饷,不是我爹的,也不是少爷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笨蛋。”独眼的阿万举起双手讨饶,“我有跟着,我尽力了。”
“我找你,是因为你轻功最好,不是因为你会说我尽力了——”
她又急又气,泪悬在眼眶。“少爷呢?别说你又跟丢了,你应该三天前就和我回报。”
“我没跟丢他,我说破了嘴他才让我跟在他身边,没空和你打小报告。”
“那你现在还在这里做什么?”话出口,她更慌,“你应该跟着他。”
阿万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是因为他在做傻事,虽然我没空和你打小报告,但你应该知道最近城里发生的那些事。”
银光的脸色,瞬间刷白,反射性的替他辩驳。
“那不是他。”
“是他。”
阿万说得斩钉截铁,教她气一窒。
“你亲眼……看到?”
“当然。”
***
雷电白光一闪再闪,照亮夜空。
狂风暴雨不停,大城小街上,空无一人。
男人裹着黑布,立于高楼之上,暴风粗鲁的撕扯着他,试图撼动立于脊梁上的他,但他略微变形的脚爪有力的抓握着屋脊,动也不动,只有湿透的黑布,在雨中翻飞。
他凝神侧耳倾听,呼啸的风雨声中,一切都听不真切,但他还是可以听见,如今他已不再需要刻意开放五感,他轻而易举就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