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出,安阳待她没有敌意,但亦不曾有信任,如陌生人一般的相处。
思忖了很久,女帝还是想着提醒她:“你我之间没有血缘,这点,安阳你该清楚。”
一句话如洪水猛兽,扑进了心坎里,在那里盘桓,安阳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面露懊恼,前些日子,她靠的便是与女帝的血缘,指望可以得块封地去乐呵乐呵,谁知都是她的遐想。
女帝是故意提醒她的,应该是告诉她,不要妄想皇位的。
尊卑分明,如陡然一盆冷水浇到了她的头上,她黯然道:“我明白。”
眼中露出些许暗淡的神采,女帝显露出惊叹,她比起安阳更有些局促,指尖在桌面上不断摩挲,最后握住安阳的手,低声道:“安阳,我……以前的事你想不起来,便算了,如今不同了,我们可重新开始。”
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心粘稠湿润,安阳觑了一眼,一贯疏离的面上涌现了笑意,相对于女帝局促,她觉得自己很从容。
醒来后,她听到的都是女帝奕清欢骁勇无比,平边境,收凌州,一系列的事情多豪情热血,可现在她见到是比一般女子还要柔情似水的人。
几番思绪,她觉得自己的手心也渗出了汗意,斟酌问道:“你……会杀我吗?如今我也算是旧楚遗孤,陛下仍旧将我奉为上宾,假以时日,为了朝政……亦或是我犯错,你会杀我吗?”
她将自己尽量放松,可尾音不免还是染上颤抖,她畏惧的并非是女帝,而是死亡。
奕清欢一向不喜欢勉强于人,特别是自己在意的人,她觉得安阳的不安来于对自己的陌生,她微微弯起眉眼,温和道:“不会,大周与旧楚并无不同,同样可以护着你,我更不会对你有敌意,杀意不过是你的臆想。”
“如果我犯了原则性错误呢?”
这句话稍稍扯得有些远了,女帝望着她认真的神色,弯了唇角:“我不会让你犯大错误,还有一事,朕必须提醒你。”
安阳心中一紧,“什么事?”
“朕不立皇夫。”
喜欢女子,当然不会立皇夫,安阳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女帝温柔认真的面庞,她随即道:“我知道,你会立后的,我不会干扰的。”
眼下,她不过是失势的前朝遗孤,不会想不开地去触霉头。
人,该向九皇叔学习,识时务才能活得舒服。
她低首去晃动着茶盏,忽略了女帝痴惘而执着的神色,耳畔只留下叹息声。
殿内轩窗四敞,微微夜风溜进来,吹得烛光四散摇曳。安阳觉得自己该离开了,毕竟二人不太相熟,又隔着旧楚新周之间的事。
耷拉着脑袋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想起白日间的事情,缄默须臾,觉得还是先说为好,免得他日惹祸上身。
“今日在集市,我遇到一位陌生的妇人,约莫有五十岁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提到了冷宫,说是养大我的人,挺奇怪的。”
闻言,女帝的神色微微肃然,犹豫了片刻,言道:“你可记得那人相貌?”
安阳点头后,她站起身,吩咐人传来笔墨,“你将那人相貌画出来,朕或许会认识。”
旧楚安氏的人都会文墨,爱好风月,若非病容遮掩了安阳的脸颊,只怕眉眼间会透露些许fēng_liú之态。
“我记得那人的相貌,但我好像不会……作画。”安阳向女帝投去歉疚的眼神,细声细气。
女帝坐在方才安阳的位置上,半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奏疏,道:“你且试试。”
手中的羊毫笔似有千斤重,她楞了须臾,念叨着涂鸦的方式,信手作画,随着落笔浮现出的轮廓,空落落的心被填满。
而女帝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动过来,落在安阳的身上,贪婪地守着眼前懵懂的人,看着她一脸认真沉思的的模样,心中微微松动,认真伏首案牍的样子,还是如从前一样。
有段过往,忘了也是好事。毕竟,那些历史会压得她透不过气息。
她放下奏疏,缓步走过去,看着画像,心沉了一沉,“安阳,此人确实是你幼时亲近之人,周岁罢了,我接你回中宫后,便少了来往。”
落笔有序,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安阳将此归结为旧主的功劳,缓缓舒了口气,道:“既然陛下认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并非身强体壮之人,走了一日,发生很多事情,让她措手不及,应该回去理理思绪才好。
回去后,宫人服侍她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她觉得自己尚算幸运,并不觉得气愤或者怀有恨意,奕清欢不管是否有野心,但能留下她的性命,亦是难得。
她翻了个身,想起外面的传言,或许立皇夫对所有人都好,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就可以放她去封地,做个闲散之人。
困倦得厉害,想了会就睡过去,但还是将白日里想到的教坊之事刻在心里,那里的人据说貌美天仙,或许陛下会喜欢的。
入夜后,云殿依旧灯火通明。
女帝登位,选用的丞相便是旧楚的兵部尚书瀛绰,他在亲自押送粮草后,凌州城才被人攻破,算是躲过一劫。
起先,他也很警惕,见到许多旧楚的朝臣被赶出后,心中害怕,在收到为相的旨意后,久久无法回神,他也是恋旧之人,心中想到的是旧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