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不知祸福,但求女郎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来日富贵之后若要报复,便都冲着我来罢。”徐氏扶着牧碧微登车时,悄悄的附耳低语了这一句。
一身素衣的牧碧微顿了一顿,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甩开了她的手,揽裙入内,厚缎绣暗色雷纹的车帘旋即落下遮住了车外人的视线,宫车辘轳,便要向着宫城驶去,因时候甚早,又是冷天,路上并不见行人,只有寥寥几人在门前送别,越发显得此情此景透着说不出来的凄冷,牧碧城年方十三,平时与这个异母姐姐相处不错,此刻不免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他下意识的追出几步,大声喊道:“阿姐——”
“小郎君快快住了声!”徐氏脸色悲戚没有说话,却借着拭泪瞪了眼旁边的老仆,老仆会意,忙上前拉住了牧碧城,压低了声音急急劝说,“小郎君是舍不得二娘子,但如今二娘子奉诏入宫本是福分,小郎君这样反而会害了二娘子!”
牧碧城挣扎着怒道:“谁不知道今上贪恋女色又喜新厌旧,阿姐好容易躲过了上回的采选却怎么也要进去?这是什么福分……”
“闭嘴!”徐氏终于听不下去了,沉着脸喝道,“你不想害死了你阿姐再害死咱们全家,就给我乖乖儿的滚回房里去闭门思过!”
“母亲,采选已经过了,阿姐做什么还要进宫?”牧碧城被徐氏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停下了挣扎,任凭老仆拉着他向府门走去,却依旧不甘心的问道,“阿姐的外祖才去世不到半年,阿姐如今身上还带着孝呢,怎么可以入宫?”
徐氏冷着一张脸不去理睬他,脚下步伐越发快了向内走,只是牧碧城性子执拗,一路上跟着她喋喋不休的追问,最后干脆在沈太君的院子外面将她扯住了袖子,怒道:“母亲告诉我!”
“你够了!”牧碧城虽然是徐氏的亲生子,但如此咄咄逼人,还是为了牧齐元配所出之女,徐氏究竟忍无可忍,厉声道,“告诉了你有什么用?既然没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况且这会人都往宫里去了,你哪来那许多废话?”
牧碧城鲜见母亲如此震怒,先被吓了一跳,气势也弱了下来,但随即不服道:“如今父亲与兄长都镇守边关,家中顶立门户的男子自然就是我了,阿姐进宫这样的大事为何我不能知道缘故?”
徐氏气极反笑:“你父亲他……”她才说到这里,母子两个的争执却已经惊动了沈太君打发了人出来看:“夫人,老太君听到了小郎君的声音,请夫人与小郎君一起进去呢!”
沈太君出身邺都世家,素有贤名,她性情温善且不慕权,从当初闵氏进门后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内院之事,哪怕徐氏这个继媳,也是新婚次日就得了管家之权,因此极得尊敬,听说打扰到了她,徐氏也只得按捺住心火,点头道:“我们这就要进去。”
牧碧城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徐氏身后进了门,正堂上面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沈太君穿着靛色夹衣、系秋香色百褶裙,满头华发挽在脑后,斜插了两三支赤金扁簪,面色很是憔悴,正默默的坐在了上首,等他们行完了礼,也没问为何在门口争吵之事,只是道:“碧微走了?”
“回母亲的话,二娘子已经走了。”徐氏略有些黯然道。
沈太君叹了口气,有些颤巍巍的抓着手里的一方锦帕,低声道:“那么齐儿并碧川也差不多快回来了罢?”
徐氏明白她的意思,正要点头,冷不防牧碧城茫然道:“祖母说的什么?父亲与兄长不是都在边关么?他们回来做什么?难道要送阿姐?可阿姐现在就已经进宫去了!”
“我方才听到你在外面与你母亲争执就是为了你阿姐进宫的事情吗?”沈太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牧碧城皱起眉:“回祖母,正是!”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也罢,不必追问你母亲,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沈太君淡淡的说道。
徐氏不由脱口道:“母亲,还是我来说吧!”
“不要紧,反正他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沈太君漠然道,“况且这件事情,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牧碧城看了眼徐氏,有些迟疑,然而沈太君已经在说了:“上个月柔然进犯雪蓝关,在这之前,雪蓝关里已经有柔然的探子悄悄埋伏了下来,如今那里正是积雪三尺之时,柔然趁着雪夜急行至关下,里应外合打开了关门……”
牧碧城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雪蓝关对北梁的重要,顿时变了脸色!
沈太君如若未觉,淡淡的续道:“战事很惨烈,雪蓝关抵抗了一天两夜究竟还是丢了,对咱们家来说不幸之中的万幸便是你父亲与兄长虽有小伤,却到底带着残部撤出雪蓝关——因大雪阻隔援军行程,到了第三天,离雪蓝关最近的巴夷城中驻军才赶到,两边合军最后又用了足足五天,才重新将雪蓝关夺回来,只是关中已经被掳掠得满目疮夷——最重要的是,雪蓝关在柔然进犯前不久到了一群游历的邺都少年,皆死在了这次失关之中,里面有一个,是去年采选进宫后便极得上意的何容华的亲弟弟。”
见牧碧城瞠目结舌,沈太君闭了闭眼,才接着说下去:“原本凭着你父亲从前的功劳加上朝中知交连名保荐,雪蓝关虽然丢失了数日,但既然已经夺回,想来也不过是降级留用或者受圣旨斥责之过,但,何容华如今正得帝心……”
牧碧城方才还骂过今上贪恋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