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信来,乍一看,义军似乎没有婉拒之意,可从头至尾也没有明确地接受联盟,满是故弄玄虚,于是一挥手将白贺拽到身旁,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待中原汇合后再议?”
白贺神色凝重地将来信逐字逐句审读一遍,似乎并不意外,解释道:“看来东原那边对湖岸势力也不太放心……”
沈梨若有所思,一双黝黑的眸子难掩惶惑,似乎也搞不明白这些繁复的关系,想来自己离长辈们的勾心斗角还是太远。
沈为容见他人不大点却总爱愁眉苦脸,伸手替他打整着肩衣的褶子,嚷嚷道:“好了好了,信送到了就快去念书!”
沈梨失落地“哦”了一声,眨眼的工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匆忙道:“等一等!我好像记得义军送来了两封信,另一封明白地写着要母亲和白先生亲启……”
沈为容和白贺相顾茫然,将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在东原有什么熟识的人,直到沈梨将这封神神秘秘的信递上,白贺定睛一瞧,这字迹毓秀飘逸、独树一帜,登时瞳孔骤缩,忍不住惊呼道:“这……这……这是楚兄的字!”
“楚是夜?”沈为容也愣神片刻,料定此信与离秋有关,急忙将信拆开一瞧,果不其然,里面的笺纸变作了霍离秋的手笔。
霍离秋将在东原的遭遇于信中娓娓道来,论及“弑玄”一事也是慷慨激昂,沈为容仔仔细细地瞧着,生怕漏了半个字,念着与离秋分别已久,竟隐隐泛起了泪光。
“太好了,太好了……”沈为容喜极而泣,之前虽然老是缠着白贺给她讲中原的事,可毕竟没有亲历,心里不上不下,始终不得安稳,如今总算落下心来。
白贺更是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兀自攥着信封抹着眼泪,他一想到楚兄尚在人世,还与霍姑娘久别重逢终成眷属,多年的愧疚和悔恨顷刻间溃堤而出,他也算是弥补了过往的遗憾,甚好,甚好……
两人时悲时喜,倒比不上一个六岁的孩子,沈梨不愿过多叨扰,悄然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这信上的字被反反复复瞧了多少遍,沈为容才肯勉强罢手,对白贺恳声道:“我要随你们北上!”
白贺骤然清醒,见沈为容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怯声劝道:“公主,此次小可随安将军北上是去打仗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可怎能让公主前去犯险?”
沈为容满不在乎,听不惯他啰啰嗦嗦,干脆利落地拽着白贺的衣领,傲声道:“我不管!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想去见见离秋!你必须要帮我!”
说罢,她又死皮赖脸地牵着白贺的衣袖不放,从颐指气使辗转为苦苦哀求,无论何种,白贺都是招架不住的,只能壮着胆子应允了,沈为容当即欢喜不已,兴致盎然地回到寝殿收拾行装。
白贺瞧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他自然也盼着常常能见到她,哪怕远远地张望一番,业已心满意足,可惜长此以往,有些肺腑之言恐将永存心间……
南国大军这些年来已然整顿有素,待弑玄一事提上了日程,安将军即刻挂帅出征,临行前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不归湖岸送行的队伍里,安贵妃隐于人群之中,悄然目送兄长远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尽管南原安氏因手握兵权而受尽非议,每当到了这种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刻,安家人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反倒是平日嚼舌根的人不知所踪。
沈为容扮作白贺身边的贴身侍卫,亦是踏上了这艘前路未卜的军船,她随白贺守在船尾,远远瞥见了神情肃穆的安贵妃,像是吃了极苦的黄连,涩得心里难受,她垂下头来,忆起南国的点点滴滴,只觉一片怅然。
白贺本想宽慰几句,但他一贯知道自己在这种事上总是怂得没头没脸,只好无所作为,安静地陪伴在她身侧。
沈为容凝视船尾掀起的层层水花,愁道:“白贺,你说说,该如何断定一个人是好是坏?有的人一开始就活在偏见之中,而你从小对这些偏见耳濡目染,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人都是坏人,可事实呢?他们到底是好是坏呢?”
白贺在南原也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客,对南国派系斗争还是有所耳闻,朝堂上尚有安氏与南墨氏族两看生厌,后宫里还有安贵妃与沈墨皇后结下梁子,沈为容打小就被卷进这些是是非非,原本恨透安氏一族,不曾想纳兰誉病逝之后,她反倒受尽安氏照拂,难免有一番善恶挣扎。
世事何处不相同?白贺转念一想,却不巧地诛了自己的心——玄氏于世人眼中始终是大奸大恶,位高权重者谋划着一切罪孽深重的事,承担恶名的却是整个部众,他自己亦是无法苟同玄氏所谓的“大业”,才义无反顾地叛离。
可他身上还无可辩驳地流着玄人的血,他是货真价实的玄人,甚至曾经身处高位,违心地做过不少挨千刀的事,以至于夜夜难寐,终是忍无可忍。
那他现在又算什么?改邪归正?白贺无奈地讥笑一声,叹道:“善恶难断,不过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沈为容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来,湖风从身后拂来,吹得她耳畔的碎发前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