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一个夏日午后,郁热的风吹着时远时近的声声蝉鸣,让正在午后小憩的隋赟不能安枕,他不耐烦地抹了一下颈后的粘汗,翻了个身在榻席上找了块凉凉的地方酝酿着睡意,门房悄悄儿地来到窗外,隔着绿纱窗低声报道:“大人,任大人有事奏报,说是急事,请您即刻到前厅。”
隋赟有些恹恹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还有些模糊的帐顶说道:“知道了,请他稍后,我随后就到。”
门房低低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隋赟一脸困意地起身,灌了一口冰镇的凉茶,用井水猛扑了几下脸,穿戴了对着铜镜整了整仪容,精神抖擞地往前厅走去。
屋外热浪滚滚,晨起还苍翠的芭蕉此刻无精打采地翻卷着灰绿色的叶子,隋赟刚一走动就又冒了一身的汗,他顾不得擦汗快步走进前厅,对着已经等在那儿的司史任俊抱歉地抱拳说道:“任大人,让你久等了,这么匆忙到底所谓何事?”
跟同任俊一起前来的官员见到隋赟便起身行礼,他抱拳说道:“宜春县主簿高亨参见大人。”
隋赟一愣,示意高亨坐下,他落座后看了一眼桌上的通体莹白的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凉茶说道:“任大人,莫不是宜春县出了什么事?”
任俊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大人神算,下官此次同高大人前来,正是为了宜春县的事。”他转头对高亨说道:“高大人,还是请你详略简要地报给大人知道。”
高亨点了点头正色道:“回禀大人,五日前,县域彬江镇烧砖场发生了一起水牛踩踏案件,死伤六人,因伤亡人数较多,下官不敢擅自做主,便报给知县王大人,王大人觉得兹事体大,且涉及烧砖之事,不敢擅专,便让下官报请隋大人批示。”高亨从衣袖中抽出了被汗水打湿的报本递给任俊。
任俊接过送到了隋赟面前,隋赟翻开略看了看便放下了,他拈着胡须问道:“死几人,伤几人呢?”
高亨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大人,死四人,重伤一人,轻伤一人,其他人均为民夫,只是,只是甲首宋钦翁重伤,被水牛一脚踏在腹上,肚破肠流,恐命不久矣。”
隋赟盯着白瓷茶盏,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水牛怎么会受惊?”
“听说是不甚被铁锥扎到,那领头的水牛便从踩泥的水塘中一跃而起,十几头水牛挣断了绳索,冲向旁边的窑厂,正在制模的几个窑夫没有留意,就被撞翻踩倒……”
隋赟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他站起来略略踱了几步便说道:“两位大人,你我皆知烧制城砖是为当务之急,工期不能耽搁,质量也要保证,高大人你们要尽快找熟练的窑夫顶上,至于安抚死伤民夫事宜,就请你们王大人全权安排了,处理结果报州里知道便可。”
高亨有些为难地看着任俊,任俊一笑,说道:“高大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能解决的隋大人是不会不管的。”
高亨笑道:“也没什么难处,就是,就是死者窑夫刘大年家中无子也无钱,只有个叫芷娘的女儿,这个芷娘也很是奇怪,她说愿意顶替自己的爹爹替国家效力,但是窑厂都是男子,她一介女流,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只怕会……”
“哦。”隋赟落座后不禁和任俊对望,他颇为好奇地问道:“这个芷娘可会制模、烧砖?”
高亨笑道:“那芷娘制模、烧砖的手艺只怕不在她爹刘大年之下,乡里都在传,说这个刘芷娘打小起就特别喜欢用黏土做模烧制陶罐、瓷盘什么的,据说她家里吃用的一些用具全是她所烧制,不仅耐用而且样子也好看,她还经常会烧制一些用具和小玩意儿到集市上去卖,销量也是不错的,大人您刚才喝茶所用的白瓷茶盏就是这个刘芷娘烧制的,让这样一个人去烧砖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呵呵呵。”
隋赟听闻,便拿起几上的白瓷茶盏仔细端详,茶盏莹白无暇,并无花纹雕饰,但质地光滑,光泽柔和,触手滑润细腻,看上去竟有些晶莹剔透,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在瓷器中也属上乘了,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笑着说道:“如此说来,刘大年虽死,倒不用担心家传手艺失传,女子又怎么样,就我袁州府域内,有多少女子不让须眉呢,高大人,这个是无妨的。”
高亨笑道:“下官多虑了,回去之后,即刻让刘芷娘顶替刘大年前来服役,这样刘家也就不用抄家了。”
隋赟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抄家,也只有一介女流了,还不是贬为官奴继续烧砖,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烧砖要紧。”
高亨连连点头,“隋大人教训的是。”
从隋赟住所出去,任俊看着高亨不住地擦汗,不由地笑道:“高大人,你这是天热呢还是心焦呢?”
高亨抹了一把汗,有些尴尬地笑道:“任大人,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老高我这次来可是做好了被贬斥的打算,没想到被隋大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打发了,我现在呀是放心地出汗。”
“呵呵呵。”任俊忍不住笑了,“老高你就是幽默,我刚一开始就跟你说,隋大人虽然在造砖质量上寸步不让,但其他方面还是好说话的,尤其是你送的那尊小巧精致的白瓷茶盏,你不见隋大人的眼睛就不离茶盏左右吗?”
“哎呀,任大人过誉了。”高亨颇为感慨地说道,“没想到我宜春地界上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她也算是有造化呀,只不过往后,就要栉风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