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制白砖的事宜全权由芷娘担了起来。陈窑头已经不行了,阿四才跟高军旗告了假回去送丧,说是送丧,以陈窑头在乡间的威望和往日的做法,即便家中再不堪,也是要置办冥器,请一两个道士和尚念上两三日安魂经的,可如今也只有乡里亲戚剩在家中的老弱病残前来致了礼,道了声节哀,不过停灵两三日,便匆匆下葬了,陈窑头的幼子依礼往各处谢了孝,便跟着阿四来到窑上代父行役。
芷娘轻抚着微凸的腹部看着眼前的观音土石,那日高亨有些轻蔑的冷笑和高军旗拙劣的威胁让她倍感无力,自从父亲刘大年和舅翁宋钦翁惨遭意外去世后,又在这窑上见惯了命如草芥的事,她便再没了恐惧,民不畏死却以死惧之,这让她觉得好笑,她此刻唯一担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这是她和逸飞此生最珍贵的宝贝,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还未出世的孩子有任何闪失,也不能让这个苦苦支撑的家丧失眼前唯一的希望,她抬头看着远处雨雾中的袁河,淡淡地一笑,不就是烧砖吗?那就让她芷娘烧制的白砖送他们上青天。
阿彭看着站在白土前一脸冷然的芷娘,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的袖角,有些怯怯地说道:“芷娘,你可好?”
芷娘回神,笑着看向有些怯意的阿彭,摇着头说道:“我没事,我是在想,如今陈窑头也去了,没有了帮手,我要如何烧制出这白砖?”
阿彭顿时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苦涩,“是啊,往常做砖胚烧窑的时候,常常觉得苦累,可这几日无论白日里多累,我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的睁着眼睛,竟没有一丝的困意,我一直在想着,这白砖要如何烧制呢,我是不懂,也没有办法,可也发愁到这样的田地,芷娘你要烧白砖,哪要愁到何种地步呢?”
芷娘微微一笑,拉住了阿彭的手说道:“阿彭姐,多谢你替我忧虑,这几日我倒没有愁不能眠,我是在想法子,如若这白砖真是浑然天成,不由一丝一毫的人力,那我便认命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行役毁家,甚至填命,便是我的命了。可,这一切并非如此,这观音土藏于深山沟壑,不也被人找出来了吗?旧时饥荒,人常拿来果腹,如今我便要用它来烧砖了,阿彭姐,你一定要帮我。”
阿彭用力地点点头说道:“芷娘,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虽然我也做不了什么,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芷娘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她紧握着阿彭的手,含泪道:“阿彭姐,有你这样的话,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阿彭忙握住了她的嘴说道:“呸,呸,有身子的人,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烧砖就烧砖吧,哪来那么多的生生死死。”
在阿彭的协助下,芷娘先让几个役夫按照烧制灰砖的方法,用水浸泡化石为土,借水牛之力踩制粘土,可没想到,土石坚硬,竟踩断了水牛的脚骨。芷娘闻讯大吃一惊,忙问道:“那土石竟如此坚硬?!”
赶牛的役夫一脸的颓丧,忍不住嚷道:“这能有假?我家的牛已经废了,只能杀掉了。”
芷娘默然,与一旁的阿彭对视了一下,阿彭忙走上前来说道:“这位大哥,这土石已经在水中浸泡了两三日,我们也未曾想到竟这样的硬,伤了牛,也是未曾料到,还请大哥你体谅我们。”
这役夫一心想着自家的牛,便不管不顾了,他挥着胳膊搡的阿彭一个趔趄,大声喊道:“这烧砖制胚都是男人的事,你们两个娘们懂什么,胡乱安排,弄断了我家牛的脚骨,让我找谁赔去。”
周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甚至有人喊道:“挺着个肚子,还不回家生孩子,家里没男人了吗?”
芷娘静静地坐着,像是没有听见周围的议论,那役夫喊得累了,蹲在地上“呼呼呼”地喘着粗气,芷娘这才高声说道:“各位工头,你们不要烧砖制胚吗?怎么,竟这样闲了,有功夫在这里看热闹?”
一个工头笑道:“刘姑娘你还不知,这雨天砖胚干得慢,十几口窑都停了,我们忙什么去?呵呵呵。”说的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芷娘微微冷笑道:“干得慢就没办法了吗?老天不借光,这人还能发霉吗?要想干得快,那就把砖胚架在火上熏干、烤干,要是这样一味等着靠天,人都死了几百回了。”
那工头干笑道:“刘姑娘如今你也是拿了鸡毛当令箭,陈窑头在时都不曾这样讲话……”
芷娘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说道:“陈窑头在时,尔等也是这样刁滑任性吗?折了一只牛脚骨,便要动手打人了吗?!”
那蹲着的役夫梗着脖子说道:“谁打人了?”
芷娘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环视着众人说道:“有没有打人,大家都看在眼里。别人拿命当草芥,自己也不惜命、不珍重,动辄耍赖撒泼,只拣软柿子捏,真亏我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那可是要笑死了。”
那役夫待不住了,脸涨的通红,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扒开人群钻了进去。那工头也讪讪的想走,芷娘直直地看着他说道:“催干砖胚的方法我告诉你了,做不做,你自便。”
那工头臊眉耷眼地领着众人散去了,低喝着众人架起薄薄的石条,将已经成形的砖胚搬到石条上,烧火烤干。
芷娘见着逐渐忙碌起来的众人,扶着桌角慢慢坐了下来,阿彭见状忙过来搀扶着她,担心地问道:“芷娘,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