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韩淇奥搁下手里的鱼食。
赵成安表情古怪,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听。
接过电话,那头传来陌生而沙哑的语声。
“淇奥。”停了停,低笑几声,“能猜到我是谁吗?”
他愣了足有三秒,忽地意识到是谁,收紧了手指,哽住声音。
那个记忆里清脆的女声,已经不复存在。可说话的口气,用字的习惯,他却还记得。
“对不起。”
三个字出口,带了几不可闻的颤抖,惊掠潭中的锦鲤,漾起波纹。
答应她的事情,他没能做到。他欠她这一句,可又明知她最不需要的也是这一句。
那头再次轻笑起来。
“我回老家啦。这里生活很简单,我很好……很安全。所以。”她说,“不要对不起。”
他心头一片茫然,讷讷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像个自知亏欠良多的兄长,手足无措,不知该将什么奉上,才能让对方满意。
“有啊。”
他屏息等待她的答案。
出口,却令他眼眶发红。
“我希望你快乐,平安。”沙哑的声音苍如老妪,语调却轻快似初见时那个少女,“幸福。”
未及言声,那头轻轻挂断。他徒然举着电话,意识到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同他说话了。她不愿因他想起这里的残酷,亦不愿让他陷溺在愧疚里不能脱身。她曾是他在这黑暗人世里唯一相信的人。
相信她不会背弃,不会欺骗,不会以他的痛苦为乐。
相信她是个善良的人。
韩淇奥将电话交还给赵成安,缓步走回房间,蒙头睡下。
他梦到与生命中所有人的初见,美好的,不美好的,快乐的,痛苦的,难堪的,自然的……他们一个个同他招手,穿行过他薄雾一般的身躯,然后说一声再见。
最末,是与尹义璠相识的那一日。
他走进安静的房间,看到男人陷在沙发里,宽阔的肩撑起西装,姿态安闲,双腿交叠,眼神带着某种毫不遮掩的yù_wàng,可神色却是温和的。
空气里传来男人沉冷好听的声音,我姓尹,刚刚是我帮你解了围,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而他缓步走过去,坐在男人对面,伸手握住男人懂得领带,一寸寸拉近,吻上对方的薄唇。
张开眼醒来,周遭一片漆黑。
他展臂,伸手摸到床侧的人,顺着被子外微凉的手臂,摸索到粗糙而修长的手,与之交握,十指紧扣。
男人似梦非梦转身,将他扣在怀里,下巴抵在头顶,问:“怎么了?”
怀中的脑袋扑腾着左右晃动,似乎在说没什么。
可是紧接着,胸口有股s-hi意透过衣衫,沾染到了皮肤。尹义璠最后一丝困意也随之消散,张开眼,却无法在夜色中窥见他的模样,怀中的人固执地不肯抬头,亦不肯言声。
一点泪意蔓延成滔天的海,饮泣最是令人心碎,连哽咽都不愿为人所知,只有胸口一股凉意证明过他孩童般的恸哭。
尹义璠无言垂首,亲吻他的发顶、额头,在最末,听到他开口。
“我姓韩,叫淇奥。因为母亲当年遇见父亲时,就想到诗经的句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男孩的声音带着沙哑,却明快,生动。
“母亲希望以我的名,纪念她对父亲一见钟情。”
尹义璠怔怔地,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过了几秒,才说:“我……叫尹义璠。”
黑暗里,男孩稍稍抬起头,望见他的眼,当真好奇似的,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璠……是种美玉。我家这一辈,都是斜玉旁。义字,是因为我是长子,将来要扛起整个家来,便要记着祖辈起家时的义字当先,才当得起家主二字。”
说到此处,尹义璠仿佛感知到什么,困惑,却又顺其自然地接下去。
“我们算是认识了?”
“嗯。”
“接下来——你愿意,再和我靠近一些吗?”
“为什么?”韩淇奥蹙起眉头。
“因为我想要吻你。”
男孩仰面,与他接吻。
后来,尹义璠读到一首诗。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没人知道韩淇奥是不是真的忘了从前。因为他们都不再提起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