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成帝眯了眯眼,“难道说,当初‘除宦’泄密事件,也是你忠心所致?”
闻守绎面色不变:“当年臣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顺应大势、顺应皇道罢了。”
成帝冷笑一声:“顺应皇道?”
“不错,因为就算当时没有臣泄密在先,‘除宦’大计也不可能成功,韶甘柏必死无疑,甚至有可能牵连更广,牺牲的朝廷官员更多。”
第六章
成帝听闻此言,皱了皱眉:“丞相此话怎讲?”
闻守绎道:“元祖皇帝建立大曜帝国,设三公九卿,其中的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形成稳固的三足鼎立之势,互相配合,又互相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到了武帝年间,太尉殷峰与御史大夫韶甘柏过从甚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丞相姜如海的势力,从而引起了先帝的警觉。”
成帝不解道:“姜如海暴虐成性,削弱他的势力,有什么不好?”
“帝王治国,眼中不能只辨忠奸,当有海纳百川的胸襟,既要扶植忠臣,也要包容奸臣。记得先帝在位时,就曾私下讲过一句戏言——忠臣有忠臣的坏处,而奸臣,也有奸臣的好处。
“三公之间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不利于先帝对朝中局势的掌控。因此,先帝便开始思考如何调整这样的局面,也就是说,太尉与御史大夫之间,必须舍去其一。而当时恰逢大曜与周边小国战火不断,太尉殷峰手握兵权,动他不得,所以,只能将御史大夫韶甘柏作为弃子牺牲掉了。
“但是韶甘柏为人耿直,不曾贪污受贿、欺上罔下,在朝中口碑一直不错,先帝抓不住他的把柄,也奈何不了他。而恰在此时,韶甘柏与席德盛结下了梁子,集结朝中大臣,打算联名上疏,请求先帝除去席德盛。这对先帝来说,简直是自动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但先帝也有些犯难,如果这上疏的奏折递交上去,势必会牵连到所有参与此事的大臣,只除去韶甘柏一人,似乎有些于理不合,难以服众,但若杀尽联名众臣,又太过伤筋动骨,不利于朝中局势的稳定。”
“所以,你就看准了这样的时机,为先帝解了燃眉之忧?”成帝似乎渐渐弄明白了其间的利害关系。
“没错,臣提前向席德盛泄密,只说韶甘柏要治他死罪,并未透露其余官员的姓名。席德盛恶人先告状,自然也就只揪着韶甘柏不放了。他此举正中先帝下怀,于是先帝也便乐得顺水推舟,不问青红皂白便斩了韶甘柏。”
成帝此刻脸上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闻守绎说到此处,面向北方叩首道:“后人评说,先帝宠信奸佞小人,由着席德盛杀害忠良、为所欲为,实则不然。从始至终,先帝一直心如明镜,席德盛不过是先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皇上亲政,英明圣哲,朝中局势也逐渐恢复了稳定,如席德盛此类毒瘤,自然是要尽早除去为妙。”
半个时辰之后,闻守绎从御书房全身而退,而成帝也终于愿意用膳了。
翁立善奉成帝之命,送了闻守绎一程。他偷偷打量闻守绎,发现他始终面色如常,与来时并无太大差异,但细看之下才发现,他额间残留着细密的汗珠。
翁立善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自袖间掏出帕子,递给了闻守绎。
闻守绎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拭去额间细汗,目视着远方,慢条斯理地道:“翁公公,后宫……是否该整治整治了?”
翁立善立即会意:“丞相提醒得是,像陶昌那种乱嚼舌根的小太监,是该早早除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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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伶舟被万木唤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整个下午。
梦中他与成帝的一席对话,如今回想起来,却让他不由苦笑。
事实上,十年前的他,并没有什么先见之明,想他一名小小的丞相府议曹,如何能将圣意揣度得如此精准。
他提前向席德盛泄密,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正巧投合了先帝的下怀。而这其中扑朔迷离的利害关系,也是他在事后,根据先帝的态度和朝中局势的发展,渐渐猜测拼凑出来的结果。
倘若成帝思虑更加周详一些,也许便能找出其中破绽,但此时的成帝,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在确定先帝并不如后人评说的那般宠信奸佞,自己的恩师也并无异心之后,便很快消去了心中芥蒂,明言不再追究此事。
而闻守绎的这一番机变应对,无疑为他化解了从政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信任危机,让成帝从此对他越发深信不疑。
这一日,韶宁和果然没有回来吃晚饭。
偌大的宅院中,只有万木与伶舟两人面对面吃着饭,万木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住念叨着他的主子,生怕韶宁和初来繁京,会被人欺负了去。
伶舟只好写字安慰他:“少爷做事很有分寸,应该不会出事。”
他目前寄人篱下,为讨好这对主仆,只好随着万木称呼韶宁和为“少爷”。
戌时过后,韶宁和才步履蹒跚地推门进来,而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确切地说,韶宁和是被那人架着回来的。他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进门便吐得稀里哗啦的,把万木吓得心惊胆战,连忙端茶递水地伺候着,也没来得及招呼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也不介意,帮着万木一起将韶宁和抬上床去之后,才对万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