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川慢慢听着,慢慢说道:“当年我赶到山脚,满山的石阶都在淌血,每走一步,便是一具师兄弟们的尸体……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害怕……”
白辰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怕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已经和他们一样……”
“阿辰,如果可以,我只想你这一世,都不要再去降妖。”
“我受不起,你同仙门一样,为妖物陪葬。”
白辰猛然抬头,望向他的一双眼眸里,洇出一圈的殷红,水光在眼眶中流连,打湿了他所有的情绪。
蓦然,一滴水珠滚落在他的脸颊:“要不是我,师门就不会……”
“不是的,不是你。”齐川将人按进怀里,衣襟上的凉意渐渐变浓。
“桑如烟是我带回去的,‘罪魁祸首’这个罪名,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洗不掉的。”
他伏在齐川的胸口,眼前满是当日灭门的血腥,如跗骨之蛆,其实从不曾离开过。
就像有些记忆根本不是人们忘记了,而是不敢去想起。
一旦触动了,那所有痛楚、懊悔便会排山倒海地涌出,直接将人拉进最深的恐惧之中。
隔日清晨,白辰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几时睡去的,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只有在铜镜中,两只肿得一塌糊涂的核桃眼证明他昨天好像真的掉过了泪。
白辰揉了揉眼睛,齐川端着洗漱的水盆进来。门开的时候,漏进了好些温暖的阳光。
“阿辰。”齐川柔声唤他。
林府的大门前,前来应诊的大夫排了长长的一串,玄苍头戴一顶斗笠也排在队伍里。
“不是让你穿得气派点么?”白辰扮作个随侍跟在他身后。
玄苍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锦衣华服皆是虚妄。”
白辰伸手揭下他的斗笠戴在自己的脑袋上,阿弥陀佛地说:“也是虚妄。”
肆无忌惮的日头就这么□□裸地晒在玄苍光秃秃的脑袋上,瞧得白辰乐呵呵地将斗笠还给他:“这回拿了银子,你把寺里那些大和尚小和尚的僧袍都换换,补丁打得都快认不出原样了。”
“阿弥陀佛,多谢。”
林府的人对玄苍倒还算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去后,林老爷却在白辰的身上深深地望了两眼:“这位小师傅,我们可是见过?”
“没有。小生刚到绥林不久,林老爷怕是认错人了。”
白辰见到林老爷的第一眼,心里就泛起了腹诽,林老爷便是那天在路上遇见的豪绅,带了一众狗腿的那一位。
那会儿自己觉得他身边有妖邪,如今看来,竟是不假了。
林老爷让人奉了茶,顺便把林子慕喊了出来。林子慕一脸煞白,两只眼圈染了浓浓的青黑。
林子慕见了玄苍,面色顿时阴沉了好几分,便是说话的语气都是阴测测的:“大师终于舍得出现了么。今早我还在同父亲大人说,倘若大师再不给我林府一个交代,那小生唯有亲自上长空寺寻理了。”
玄苍却是淡然,仍就心平气和道:“若少夫人真是在鄙寺染了恶疾,贫僧自会给施主一个交代。”
林子慕冷哼,甩袖步进了内堂。
两人跟着林子慕来到内室,白辰顺势暗暗瞅了一路,自己给秋儿的那些符箓,果然一张都不剩下了。
秋儿躺在床上,面无血色,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林子慕抓着秋儿的手:“夫人那日去长空寺进香,之后,便一人在房中用斋菜。岂知回城的路上,夫人就开始觉得不适,腹中生疼,回来之后,更是上吐下泻。夜间突然吐了口鲜血,便不省人事了。”
林子慕徐徐说着,眼神一点不离地留在秋儿的面上,然而眼底却慢慢晕开了一丝的得意。
“夫人病重,我状告到县衙,岂料蒋大人竟是包庇恶人,一拖再拖。既然如此,那便莫要怪我自己动手了。”
☆、水落石出
此话未尽,林子慕突然发难,回手便是一掌,携劲风,猛地击向玄苍。
“砰!”
他速度之快,却道白辰比他更快。身形暴起,挡在玄苍身前。
“你是何人?”
林子慕一击不中,撤下手掌,目光略过玄苍,立时移到了白辰的身上。
“阿弥陀佛。”玄苍拍了拍沾灰的僧袍,“林施主是在试探贫僧么?”
“试探?”林子慕冷嗤:“不是大师在试探在下么?我们林宅里里外外贴着的那些符箓,大师莫要
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玄苍咳嗽了下:“符箓确是少夫人在我寺求得,但她并未说起会当做何用。”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玄苍闭目诵经:“阿弥陀佛。”
白辰觉察到林子慕打量他的眼神,索性站得根木杆子似地一步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念念有词地跟着玄苍“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