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郁垂下眼,这回他没有把乐道的手推开。
珠兰将肉片从羊后腿上削下来,先是焦皮,然后是肌肉,一片片摆放在盘子里。这是羊身上从娇嫩的肉,自然要献给席上最尊贵的人,她端着盘子向乐道和赫连郁的那一桌走去,走到席前,以尤其优雅却更凸显身材的动作慢慢弯下腰,举着盘子送到赫连郁面前。
乐道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接过盘子,不耐烦地挥手让珠兰退下,等他回过头,竟然发现赫连郁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现一样伸出筷子,从他手里的盘子里夹起一块焦黄肉皮。
“……”乐道。
他动作极快地把盘子放到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去了。
“啊,”旁观这一幕的乌伦问,“乐省大哥,这个女人是想当我舅妈吗?”
***
“连你外甥都看得出她在勾引你!”
回到房间的乐道说。
晚宴结束——或许不能称之为晚宴?毕竟宴席结束时已经是凌晨——后,答应城主出席今年云屏城的冬祭后,疲惫的客人们被挽留,在王帐中暂住一晚。
当然,皇帝和他的大巫并没有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但这不能阻止皇帝紧随大巫之后,进入不属于他的房间。
皇帝陛下在赫连郁的房间里转圈,他从房间这头走到房间那头,循环往复。赫连郁坐在地毡上,靠着矮桌,双手托着下巴,双眼无神看着乐道,乐道则像一只跳舞的蜜蜂,一边飞一边嗡嗡嗡。
“她今晚一定回到你的房间来找你,打着请教巫术的名头,和你彻夜谈心,然后谈着谈着就到床上去了。”
大巫慢吞吞道:“我以为想这么做的是你。”
乐道猛地转过身。
这一刻皇帝陛下身上的气势达到顶峰,就像一只猛鹰张开宽大的双翼,恐吓它的敌人,他盯着赫连郁,仿佛马上就要扑上去,张口叼住他身上任何一块肉都好。
赫连郁面不改色说:“陛下的确很久没有……如果您那么喜欢那个侍女,那我把这个房间让给陛下好了,待会儿您可以和她聊聊天。”
皇帝依然盯着赫连郁看,光线下,赫连郁能看到他深沉琥珀色的眼眸中瞳孔在缩小,赫连郁和他对视片刻,听到他充满疑惑地道:“你明明……我觉得你明明……”
……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
乐道在心里慢慢说。
那种感觉绝不可能是错误。
皇帝沉思着,他收回放出的气势,挺起背,半晌后,在赫连郁的注视下,他摸出一枚铜币,并把它平举在赫连郁面前。
是那一枚乐道从拜日教巫女手上拿到的占卜铜钱,肮脏的绿锈遍布其上,遮盖了上面凸起的字迹,如果它没有那么陈旧,赫连郁将会看到玉缘两个字——是一个殉情而死的大巫的名字,人们认为她和她的星辰会保佑天下有情男女。
这枚铜钱是专用于爱情占卜的。
乐道另一只手握成拳竖起,将铜币放在大拇指指甲盖上。
铜币弹起,翻转,落下,被乐道拍在手背上。
“群星在上,我向玉缘所祈祷的是你和我的缘分……赫连,这一次你可知道占卜的结果?”
皇帝十分流畅地,如同演练过无数次一样地,说出了在礼节上,他只应该对皇后说的话。
☆、第25章 下定决心的大巫
哪怕是最深的黑夜也不会有这样安静了。
但这只是相对于房间里的两位主角来说,实际上细微的声音依然无所不在,因为奇迹而出现的好天气已经散去最后一分力量,北风降临草原,为自己重新胜利而狂号。为了对抗重新降临的寒冷,房间里点着火炉,通红的煤炭会突然发出噼里啪啦声。
然而赫连郁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
——他心里满满是眼前,对他说出倾慕之言的乐道。
赫连郁不是傻子,更别提大巫力量,都以心为基础,他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乐道比乐道以为的更久,他甚至能猜出来,乐道从他们两个不过是兄弟这个思维里跳出来,绝对不超过一个月,而他察觉自己的心意,已经有十多年了。
从他决定把自己的罗天万象纹在乐道身上那一刻起。
调动当时所有的物力人力,一把轰开南疆大巫的宝库,点燃价值千金的香料,用各种手段炮制常见不常见的染料,从七彩颜色的羽毛,到磨成粉的白玉青玉翡翠珍珠水晶金刚石。然后是整整三天三夜,从仪式准备前的斋戒沐浴开始的,不眠不休。
他跪在昏迷不醒,身躯好似坚冰一样冰冷的乐道旁边,一点一点将颜色和花纹纹在乐道的后背,一开始,他每成功一点,就瞥一眼那从乐道手心沿着血管向上,快要蔓延到乐道心口的黑线,后来则全神贯注,完全忘记时间一事。等他浑身虚汗落下最后一笔,抬头见到黑线缓慢后退,他才确定,自己从冥河河畔拉回了这个人。
书简中描写的动摇,差错,幻境,没有一个出现。
这说明,他自己占据自己心灵的部分,根本不能和乐道占据他心的部分比较。
哪怕是见识不广的女奴,也会说——这是爱啊。
他爱着这个人,二十二岁的赫连郁立刻明晓了。
但是……他们……不,是他,他决不能以男女之爱,爱上任何一个人。
三十七岁的赫连郁眨了一下眼。
乐道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最初相识的时候,乐道就很喜欢赫连郁的眼睛,那是春天生满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