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毕竟有宫里的好处,吴嬷嬷在屋子里焚了极淡的安息香,清欢这一觉睡得极沉。她还未回宫,皇阿玛就颁了好些赏赐,她这一回来,内务府里自然都得巴结着,送来的全都是最好的炭火,屋子里暖和的就像是春天一样。清欢盖着厚厚的红绸底子绣牡丹花的棉被,早上倒热出了一身汗。
她醒得早,在屋里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乌腻的一头长发散在腰际,似一道瀑布,衬得面容雪白。她也没叫人,起身坐在漆红的木质梳妆台前,怀里捧着她视若珍宝的木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竟呵呵地傻笑起来。
她打开木匣子,从里面取出那张兔爷儿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端详着。那面具本是极为普通的一只小玩意儿,每年的上元节,街道上到处都有小贩售卖,三文钱就能买一个,上街过节看灯的小孩子几乎人人都戴着,有降妖除魔的孙悟空,有镂着精致花纹的马面具,还有神秘莫测的昆仑奴……她看得眼睛都花了,关外从来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她千挑万选选中了这只兔儿爷面具,因为她属兔。
她还记得当时他就站在她身旁,瞪着一双比她还要好奇的大眼睛,从架子上拿下一只与她一模一样的兔爷儿面具。她瞪了他一眼,奶声奶气地问:“弘历哥哥,你怎么学我?”他笑得极腼腆,挠挠头说:“兔子好,兔子可爱,我就喜欢兔子。”一句话把她也逗乐了。结果他给了小贩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那小贩楞是把所有的面具都卖给了他们。
她一直小心保管着这只面具,她也一直没问,他的那只还在不在。
清欢照着镜子,把面具戴上,又摘掉,再戴上,兔儿爷的脸上用彩色的亮粉画着眼睛、鼻子和嘴巴,雪光从菱格的雕花窗户里透进来,投在她脸上,照得那面具在镜中闪闪发光。
她正开心地笑着,云珠却忽然打了帘进来,见她已经起来了,忙吩咐小环让丫头们打洗脸水来。
“格格起来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云珠将她床前悬挂的帐子一层一层地挂起来,顿时亮堂了许多。见清欢手里拿着那只面具,便含笑说道:“格格,小魏子已经回来了,以为格格还没起,在前厅里烤火呢。”
清欢一听,忙吩咐道:“快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小魏子是自小就服侍清欢的,他原在乾清宫当差,可皇帝见他年纪小,为人又机灵勤快,于是拨来给清欢使唤。小魏子一进屋子,便给清欢磕头请安。清欢忙叫他起来,问:“我托你办的差事怎么样了?”
小魏子自然是一脸得意,道:“回主子,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四爷今儿个早上要去乾清宫议事,回头要去永寿宫陪熹妃娘娘用午膳。格格您可以中午的时候去永寿宫请安,正巧可以遇上。”
清欢见小魏子说破了自己的心思,虽然屋里只有云珠一人,但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红,骂道:“小兔崽子,你懂什么?谁说我要去见他了,要你多嘴!”
小魏子被骂得一头雾水,但见格格生了气,就连忙磕头认错。云珠打发他道:“下去吧下去吧,格格说你这差事办得不错,打发了小环给你赏钱呢,你领了钱拿去喝酒吧!”
小魏子磕了头便一溜烟出去了。
云珠服侍清欢梳妆打扮,见她手里仍拿着那只兔爷儿面具,便抿嘴一笑道:“格格,您今儿起得这样早,我们就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去永寿宫给熹妃娘娘请安,一准儿来得及。”
清欢翻了她一个白眼,道:“云珠,你也赶着去领赏钱是不是?”
云珠替清欢戴好发钗,打发了其他人出去,才笑嘻嘻地问:“格格,四年前那个上元节到底发生了什么?奴婢跟您在人群中挤散了,最后怎么是四爷送您回清云寺呢?奴婢一直想不明白。”
“还说呢,是谁当时自夸武艺高强非要跟着我一起下山的?还说要保护我呢,结果连人影都看不见。根本就是虚有其表嘛!”清欢把面具搁回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回床头,转过身来狠狠指住云珠的鼻尖,吓唬她道:“我现在治你个失职之罪还是来得及的。”
云珠听了,连忙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溜出去给清欢准备早膳了。
看着她的样子,清欢只觉得好笑。其实根本就不怨云珠,那一日北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她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只是小时候在大漠里跟男孩子一起摔跤赛马,比京城里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强一些罢了。
只记得当她在仙炙轩的望月阁看到弘历时,都吓得傻了,只想着快跑,千万别被他认出来才好。最后还是云珠机灵,楼上闯了下来,打翻了店小二端着的刚刚出锅的双拼炙,撞倒了前来吃茶的小姑娘,闹得整间店里乌烟瘴气。他出宫应该是带了高手的,她只想着快跑,皇阿玛刚把她送去清云寺,可没准她能回京来,要是被抓到,可又是一个抗旨的罪名,说不定他老人家一气之下把她发回西北大漠也不一定。
结果刚一冲出店里,就碰到了游街的彩灯队,各种各样工艺新颖的花灯,无所不有,有镶嵌着珠宝的花灯,有从海外贩卖回来的洋灯,还有普通的纸灯却被扎成几丈高的图样。看灯的人争先恐后地拥挤推搡,男女老幼都跟在灯车后面,生怕错过了其他好看的灯。她和云珠一下子被人群冲得散了,无论她怎么喊都找不到云珠。
她原想跟着人群走,说不定能看到云珠,可怕又碰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