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是饿死了,她又还怎么能见到他?
世事终是难两全。
她不知道叶百曦流浪在外的这十多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凭着他一身洋溢的才气和胸襟却这样白衣而归——当初叶百尘带着弟弟离开的时候,在那人们四散逃逸看不到明朝的日子里他仿佛就是一棵苍天大树,一驾金筋铜骨的马车,千万人中只有他一往无前,对前路毫无置疑。
可是叶百曦回来了,叶百尘却再也没有出现。
秋娘也问起过叶大少,叶百曦沉默了一下,才答道:“兄长已故去了。”
他表情淡然,但秋娘却突然不能言语。
何时故去?如何故去?你后来又遇见什么?她想问,最后却问不出,最后便随意扯了一个话题,问他与其每日无所事事,是否要来慕月楼弹个琴什么。
她问出已觉后悔,却不料他轻描淡写,回答了一句:“好啊。”
她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琴声依旧叮铃,秋娘却想要微笑又眼角酸涩。她强提起精神,作出一个笑容,便撩了帘子去招呼客人。
月尽天明,乌鹊俱栖。
秋娘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忍不住冒出来一句:“每日都让你这样夜深回去,不如你干脆就住到楼里吧?我让人给你排个屋子。”
叶百曦笑了起来,说道:“不了。”
秋娘说道:“你就算住下来,我也会约束着大家不去说……”
叶百曦说道:“秋娘,我此次回来,除去你之外,几无故旧,也无亲眷。就算想做什么,又还需要顾忌着谁呢?就算有人议论,我又有何惧?只是不想大白天地被你逼着躺床上睡大觉罢了。”
秋娘一瞬间就松了一口气,不觉就红着双颊笑了。然后仿佛猛然觉得失态,强作凶悍道:“就算你在家也要好好休息吧!?否则哪有弹一夜琴的精神?不行不行,你快回去,最好明日一觉睡到中午,才不会晚上打瞌睡!”
叶百曦笑了起来,“一觉睡到中午啊……秋娘你这也太惫懒了吧。”
秋娘还带做出凶巴巴样子,却是一不注意就忍不住笑了。
叶百曦忍不住就发出一声叹息:“秋娘……你真好。”
他抱着琴,也不让小厮来抱,就那样转了身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背影倒映在秋娘的那双眸子里。
秋娘提着灯,怔怔地看着,仿佛就能看一辈子。
直到有姑娘来叫,她才侧过脸,抹去那孤零零只被放了一滴出来的眼泪,喃喃回忆那句话。
“能得你一句真好,我……”
后头却再无声音。
“秋娘,你真好。”
男声模仿着叶百曦的语调,如是说道。
青年猛然回过头来,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你啊。”
“秋娘,你真好。那是谁不好呢?”黑衣青年倚靠在暗巷的墙上,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和一双反射着莹莹月光的双眸:“让我来猜猜吧?是那个和叶王倒戈相向夺了你王权之梦的人不好呢?还是那个剥夺了你的功劳权位想要直接圈禁你的人不好?”
叶百曦说道:“陛下没有要圈禁我,还有你总是这样误解我。”
青年冷笑道,“小先生,你若说你们兄弟俩没有问鼎之心呢,想来连京天府正街上的乞丐也是不相信的。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输了就该乖乖认输,接受最终的结果。”
“莫非我这样孑然归乡,还不得皇帝陛下放心?”
青年说道:“你应该知道,他要的并不是你这样的退步!”
叶百曦倏然笑了:“不要紧,他要的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能接受的就只有这种结局,就算挣个鱼死网破,我也不过是一柸黄土,一缕幽魂,归于故乡而已。”
青年伸出手,拈了叶百曦耳侧一缕长发,说道:“小先生从来最会戏弄人心。你都这样说了,却要我如何对他回话?”
叶百曦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说道:“你却是越来越胆大放肆了。把你的手移开。”
他语气平淡,声音依旧是轻轻浅浅的,但是话中却自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与威严。青年本欲拒绝,但是稍微犹疑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
“小先生固然是不在乎自己的这条性命,可是那慕月楼之中那位千娇百媚的秋姐儿呢?不知道她的性命,小先生你是在乎不在乎?”
叶百曦笑了:“我说不在乎,你大约还是不太信的。如果你非要试一试,不妨去砍了她的头放于我的面前,看我是不是眨一下眼?”
“小先生好生无情。”青年笑了起来。
叶百曦叹了一声气:“我也是乱世里趟了一脚鲜血走过来的人。若是太有情,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若是这样,小先生更应该明白性命宝贵。为什又偏偏开始不顾惜性命了呢?”青年如是柔声谆谆善诱,想要改变了对方的主意。
“人固然要惜命,却不可太惜命。若是太惜命......”叶百曦语声轻描淡写,却句句都极有力道,“纵然活了,怕也不能活得快活。”
......
青年与叶百曦斗了半晌口舌,却谁也没办法说赢谁,最后瞪了眼看着对方,半日无言。
叶百曦却是仍旧含笑,望了望头上天光,说道:“看这天色,都快要天亮了。我精力不济,却是想睡了。三少还想与我站在这里纠缠么?”
三少说道:“若小先生不嫌弃,我来抱你回去可好?你便先靠着我睡了,也省得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