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渊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眼神转向禾后寒时带了一分说不出的意味:“想不到爱卿还有这般手艺。”
禾后寒面不改色地道:“难登大雅之堂。”崇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朕倒觉得别有趣味。”
禾后寒惊惧地想,难倒皇上喜欢打扮成女子?
当然不,崇渊喜好的——是那些能使禾后寒把握不定或者不知所措或者小心翼翼总之是需要取决于他的态度的事罢了。看到那样不动声色的人偶尔露出马脚,会让他觉得轻松,甚至愉悦。这大约是尚且年少的帝王任性在作怪吧。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十三岁的孩子,任性的话多是为了要件新衣服,或者好吃的。但作为内忧外患的舜朝的君王,崇渊的任性很隐蔽很晦涩,他用来调剂他危机不断的,顾虑重重的生活的,通常是一些能满足他的控制欲或者其他什么yù_wàng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个人。而当这个“人”是他年轻的丞相时,这种难以诉诸于人的快感就会变得格外强烈,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崇渊不再关注自己的样子,反而饶有趣味地将禾后寒散落在坐垫上的东西拾起来,问道:“爱卿欲将此物作何用?”
禾后寒颇为耐心地解释道:“微臣以为光是皇上乔装打扮是不够的,而这些,”他说着捏起一撮黑色的缕状物,细细黏在嘴唇周围,如此重复了几遍,竟然在他原本光洁如玉的颌骨上多了一簇浓密的络腮胡。
崇渊赞叹地道:“爱卿真是多才多艺。”
一时片刻后,从一条冷清的不知名的巷子里,转出了一对夫妻打扮的人。男的一脸络腮胡,肤色黝黑,衬得一双眼睛明亮如月,只是他后背系着把刀,看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凶悍气,便知是江湖中人。而站在他一旁的人则刚过他胸口,青衣彩鞋珍珠簪,倒是个绝世美人。
禾后寒见四周无人,道:“往后的路程恐怕微臣与皇上只能用这幅扮相了,若有失敬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崇渊摆摆手道:“爱卿又多虑了。”
禾后寒从善如流地回道:“臣知错。”
崇渊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接道:“爱卿倒是能屈能伸,朕却不能与你配戏了。”
禾后寒叹道:“只是声音无法改变,叫皇上受累了。”
崇渊不再多说,道:“走吧。”
丞相有何虑(下)
到达通州的时候,禾后寒总觉得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近一个月在马上颠簸,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竟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春分刚过,江南这边正是杨柳抽丝春风扑面的好时节。一进通州入眼就是绿意盎然,水光粼粼,暖意融融,让人不知不觉就懒散下来。
禾后寒想起二月初从皇宫出逃的狼狈,那时那地还颇有些春寒料峭,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恍如隔世,叫人只能感叹世事奇妙。他又扫了眼旁边站着的外表媚丽可人神情无所事事的崇渊,再次感叹,世事难料。
禾后寒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覆盖着一层深色涂料,他担心天气一热出汗花了脸,叫有心人注意了去。况且此处又是人龙混杂,便随便买了些干粮想直接出城去他师父那。这么决定下来,禾后寒转身,一手揽过崇渊的腰,一手扶着他踏上马镫,配合着他粗犷的打扮,显得十分霸道硬气。皇帝很是配合地作出柔弱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两人天衣无缝地上演了一出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戏码。
一个月的时间无疑让他们形成了极好的默契。这是因为乔装打扮后的两人形象与声音有些不符,只好尽可能减少对话。
禾后寒等崇渊坐上马背后,利索地翻身而上,驾马出了城门。远远望去,不由得让人赞叹:好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那有多难熬——禾后寒这一路而来,不光要负责皇帝与自己的乔装,时刻注意有无露馅之处,最受罪的还是为了行动方便和迅速而与崇渊共乘一骑。他身前坐着的就是整个王朝的帝王,全天下的主人,是他的天是他的王——这让他无时无刻不打心底的战战兢兢,可即便他浑身僵硬,也不能马虎一丝一毫,紧张到了极点的一个月。
崇渊曾试图使他放松,甚至在马上时屈尊依在他怀中指望他能习惯这个状况。但却使禾后寒更为难办,他无法与皇帝形成太过亲密的关系,这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好比对皇权的仰视,对皇帝的崇敬,这种尊敬是自下而上的,是无法逾越的。崇渊无法只得不再勉强他,只有累了时才往后靠在他身上,这才让禾后寒自然了些。
此时离目的地不过半天行程,禾后寒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也或许是近一个月的行程使他终于有些控制不住疲惫,他的动作随意了些,两臂松懈下来,搭在崇渊的腰间。禾后寒盯着前方,只注意着寻到上山的小路,并未注意到坐在马前的崇渊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