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画的是谁了。
白氏眨了眨眼:“公主还有个闲章,卖出去济世救贫的山水画,全盖那个章,上面四字是:清谷散人。”
崔俣一怔。
清谷散人……那位声誉极高,偏从来不露脸的画中圣手!
竟然是杨暄的娘么?
清谷散人只画山水,立意开阔大气,笔下山水似有性格,豁达,智慧,灵气逼人,有容纳百川之势,从没人想过这是一个女人!
怪不得公主并不担心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以她心志,若存了不想过的心思,费点心神弄个局,就能换个身份,再次混的风生水起……
杨暄就只有懊悔了,一是后悔误会了生母,二是……这些年他倒手过多少东西,其中不凡清谷散人画作,可他没当回事,全卖出去了!
现在买回来还来得及么?
多加银子也行啊!
越想这件事,杨暄对白氏就越是感激,他差一点,就跟这些遗憾擦身了……
白氏却呷了口茶:“别感动,也别谢我,是你自己有本事,能力足够,否则哪来后面这些事?不过崔俣……”她看向崔俣,微笑着点头,“这般聪明,还是个王佐之才,我昔时竟看走了眼,没瞧出来。”
这话什么意思?
杨暄登时警惕了,要是当年看出崔俣厉害,她就把他收进龙卫里教导了是不是?
他伸手,大剌剌环住崔俣肩膀:“他是我的!”
白氏一口茶含在嘴里,顿了顿才咽下去。
她是长辈,自不会同小辈争这个锋,笑着附和:“好好好,是你的,咱们谁都不抢,啊。”
崔俣:……
这个话题方向结束,房间气氛已经扭转回来,温暖中带着舒适。
白氏说起了田妃,对那日田妃为何那般对杨暄说话,也有自己的理解。
“她那样口不择言,完全是因为嫉妒。在她心里,或许总憋着不服。自觉人够美,也足够努力,为什么想要的偏偏得不到,别人轻易就有拥有一切。”
自己黑,便也认为别人同她一样黑,她利用男人,成功游走,以最小的‘损失’,博最大成效,以为别人也同她一样。
“可她不是生下来就这般机巧会算,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弃。她不是没有柔软善良过,为了成功,地位,享受,她放弃了善良温软的自己,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样子。”
崔俣听懂了,眸色微垂,叹了一声:“人心,总是向往,喜欢美好的东西。田氏放弃太多,失去太多,已无法回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能承认自己错,也没法承认,所以,只好是别人错了。”
“她羡慕公主,渴望成为公主,可她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没错。”白氏唇角掀起,露出一抹微笑,“她心中肯定总会问‘凭什么’,自己困住了自己,得不到答案。”
别人凭什么?
凭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公主待这世间温柔,世间便也温柔以待。
运气不好,公主早早染命身亡,可她帮过的人,积下的名声力量,给了杨暄最大的支撑。
朝代更迭,宇文家再无后人,田氏恨不得杨暄死,杨衍也自尊心作祟,不喜欢这个儿子,可为什么杨衍不敢杀他,甚至连太子位都不敢轻易夺?
一个小孩子,懵懵懂懂,不知事,不明理,身体还幼小软弱,真想动手,随便一个风寒都能是生死大坎,可为什么,杨暄活的好好的?
朝臣们是真看不见杨暄,只知越王,不知太子么?那为何一旦田妃有所行动,就会冒出‘奸妃’之语?
大家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杨暄。
宇文帝再好,也是做为帝王,对江山社稷有功,英年早逝,人们惋惜,予他青史留名。宇文恬,却真真切切帮过他们,救过他们的命。
宇文恬是死了,往事已矣,别人不知道,可天地有道义,他们自己不能忘。
杨衍若敢动杨暄,朝纲必乱,民起必反。
“我那时……也很偏激。”
白氏叹了口气:“我开窍比公主还晚。因被抛弃的身世,一把年纪了还愤世嫉俗,性子硬的不像话。我那时不太喜欢公主过于善良的脾性,觉得她太傻,那么聪明,随心所欲干点什么不好?可又不得不承认,其实在心底,我庆幸世间有这样的人。”
因为有这样的人,世界有了温度,有了光亮,让人向往。
也许不能同公主交为知己好友,也许不愿自己身边亲朋也是如此,但世间有这样的人,感觉很好。
随着岁月流逝,年纪渐长,她变的温和,不再有棱角,慢慢想向公主学习,想着若到了死的那一天,能成为和公主一样的人,该有多好。
“所以田氏的话,你完全不必在意。”
白氏直直看着杨暄:“她再敢这么说,你就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
这夜的故事和讨论,一直持续到天边泛白。
蜡烛燃的只剩个头,小老虎觉都睡了几轮,崔俣有些打呵欠,祖母方也熬不住了,方才散场。
杨暄精神倒还尚可,送祖母离开,哄着崔俣睡着,悄悄的出了门,寻到崔枢,把公主娘的遗物拿了回来。
果然有很多画作。
全是他的,从小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