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圭赶到的时候,郑阿蛮正挂在空中飘荡,那一刻,他觉着他是死了的。
他忽然不想喊他了,跟着皇爷尸山堆里攀爬出来,都没有阿蛮现在为难,一家男丁,半屋死刑,上下百十口子女眷却在边陲挣扎。
怎么抗,抗不了。
他听到阿蛮在空中喊:“我欲乘风归去,归,何处去呀,哈哈哈……”
直到此刻,李敬圭才察觉,当初老太后那一指却有多狠。
脑袋猛的被人拍了一下,李敬圭愕然回头,却是皇爷气急败坏的骂他:“站着干什么,救人呀!”
院子里越来越热闹,人越来越多,有人往三层攀爬,大公主哭的快晕厥过去。
衣服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大,郑阿蛮呆立看着天空,随着最后一下,他面露解脱,却飞了起来。
如此,谷红蕴提着脚下打晃的郑阿蛮落了地。
杨令瑶从楼上跌跌撞撞下来,自从母后去了,她一直忍耐着,不能哭不能怨,只要露出过度的悲意,便被身边的嬷嬷劝说,公主千万要替两个妹妹着想,万不敢露出一丝埋怨……
那话说的不清楚,她也明白,是母亲是个罪人了,她若哭便是对君主有怨。
万幸,阿蛮哥哥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一直与她相依为命。
现在,她可算逮到机会了,可算能哭了。
大公主李令瑶冲下楼,跌跌撞撞走到郑阿蛮面前。
原本皇爷预备蹲下劝两声,却被自己的女儿一把推开,接着便听到孩子嚎啕大哭的喊:“哥哥好自私,你怎么一个人走?怎么敢不带我?反正活着也没意思,不若一起去了吧……”
院内火把通明,众人呆立,李敬圭不想被人看到阿蛮窘态,便命人都退下。
武帝杨藻就呆立着看那对苦命的孩子,是的,他知道他们苦,可人生在世谁不苦,谁不难?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道:“流放路上何其艰难,怎好端端不断有消息送到阿蛮身边?”
皇爷扭头,却是五皇子杨英。
“你怎么来了?”皇爷淡淡的问。
五皇子心里揪了一下,表情却面露关心道:“自己的妹妹,妹婿,这么大的事儿,儿臣,儿臣也没多想……”
皇爷心里也艰难,不想多说,便拍拍他肩膀道:“你去过问一下吧,安排阿蛮进宫,他心不静,罚他去你小叔叔的佛堂呆一段时日。”
至于何时出来,大概,也只能是秋后处斩了。
杨度送了父皇离开,又安排了浑浑噩噩的郑阿蛮与大公主入宫。
等到天色微微亮,陈大胜还有常连芳才闻讯赶到。
李敬圭盘膝坐在公主府门口,看着深蓝炫彩的斗拱一动不动。
常连芳过去盯着他眼睛半天,他才眼神恢复清明,看着常连芳说:“阿蛮死了才是解脱呢。”
常连芳一个耳光过去,打的他一个踉跄趴在台阶上。
李敬圭趴在地上笑了一会,又抽泣起来。
陈大胜想起那个神采飞扬的郑阿蛮,也觉着,这人如今活在永夜一般,便是怎么挣扎,也出不去了。
没有修好的公主府门缓缓关闭。
他们三都无言的看着那门,一直到最后,五皇子杨度从门缝里出来,瞧见他们却笑了。
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也不管礼仪,也不顾及仪态的就地一蹲下,先是一声叹息,接着说:“这朝上事儿,咱们这个岁数,年纪,也都干涉不了,可我却有个馊主意,想必能破此困境。”
常连芳与李敬圭双目一亮,齐齐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一抹脸,半天才说:“都说了馊主意也要听。”
李敬圭咽下吐沫看着他的脸说:“你先说来……”
五皇子看看左右,觉着安全才说:“我却怕你们舍不得。”
常连芳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除了命不能给,这命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得为妻儿活,其余身外物你就随便说呗。”
李敬圭点头:“对对对,只要阿蛮日子能有个盼头,我的命没事儿,我至今无牵无挂的,给了也无所谓的……”
多少做人质的孩子,都栖栖遑遑送到皇爷身边,多少为难都一起承受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三,若是太平盛世没了阿蛮,从此他们也不会好了。
六皇子艳羡的看着这两人,又去看面无表情的陈大胜,他忽然问陈大胜:“若,不要命,舍些身外物,陈侯可愿帮衬一下阿蛮?”
陈大胜却坦然一摊手:“不违背我父教导,不违背国家律法,五爷尽管说便是,我虽与阿蛮无深交,可他是小花儿的兄弟。”
那也是我兄弟。
五皇子伸手比了个大拇指,伸手指挠了一下下巴才说:“当日我父皇发的赏功,诸君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