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书把目光转移到姜羽身上:“你以为你回来蓟城后,太子为何对你如此亲近?明明年纪已经不轻,不是孩子了,还与你兄弟相称,唤你哥哥,不就是因为愧疚么?”
姜羽怔住。
他和姬春申从小一起长大,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突然没了父母,姬春申心疼他、担心他,才会对他格外关照些。
外祖父撞柱而死后,外祖母也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原主接连失去了最亲的四位长辈,悲痛欲绝,日日高烧,病得糊里糊涂,病死了,才有姜羽穿过来接替了他的身子。姜羽刚穿过来时,受原主的心情影响很大,加上当时还在病中,整个人萎靡不振,郁郁寡欢。
且他当时语言不通,记忆混乱,才到这个世界,各种都不适应,所以整日发呆,许多人都说他傻了,荀书才把他接回蓟城养病。
也是这时,姜羽重新遇上了原主的至交好友姬春申。姬春申贵为太子,对他却没有半点架子,对于他的事,事无巨细,大小都要过问。不得不说,这确实给当时的姜羽带来了很多安慰。
也是由于这一段时光,姜羽才会一直支持太子,辅佐太子。
没想到面对姜羽父母的死亡时,姬春申因为胆怯懦弱,明知他们枉死还一语不发。姜羽一直知道姬春申性子软弱了些,但他觉得姬春申秉性善良,虽然缺乏魄力,但有他辅佐,问题不大。
可如果是一个明知良臣枉死,而不为之张目的主君,是否还值得姜羽辅佐,就有疑问了。姜羽可不希望自己辅佐的人,是一个善恶不分,忠奸不辨之人。
“所以舅舅不忿我父亲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枉死,想要接过他们手上未完成之大业,继续推动这场变革吗?”姜羽问。
荀书闻言,自嘲地低叹了一声:“姐夫的凛然无畏,我拍马也及不上。但燕国之强盛,总是要有人流血的。只是伯文还小,怕只怕他被我连累,别的我都无所谓了。”
姜羽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燕国没有归属感,对姜羽这个身份、荀书这个仅剩的亲人也没有归属感。但来了十一年,就是个畜/牲也有感情了,何况人呢?
听到这里,姜羽忽而一掀衣摆,面向姜宣子的牌位跪了下来。
“舅舅可是想要我和您一起,掀开这场变革么?”姜羽腰杆挺直,看着牌位之下,红色香烛之上,袅袅升起的青烟,“若是如此,姜羽愿与舅舅同进退。”
他不该那么悲观,万一他们就成功了呢?姜氏一门,荀氏一门,为此已经流了够多的血。他也该做些什么,才能不枉他继承了这个身份,这具身体。
“不。”荀书却拒绝了。
姜羽讶然抬头:“舅舅?”
荀书已然敛去了方才的激愤,神情恢复到平日里的沉静阴郁,盯着姜宣子和荀瑶两人的名字道:“我要你暂时不参与进来。”
“为何?”姜羽不解。
荀书低头看他,深深道:“这件事交给舅舅来便可,倘若我失败,你再接上去。倘若我成功,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后续也还需要你来推进。你父母将你摘出去,你就该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爱惜自己的名声。”
“舅舅,”姜羽沉默半晌,没有坚持,以手触额,俯身下去伏在地上,低声道,“姜羽明白。”
舅甥俩在祠堂说了许久的话,出来时心情还有些沉闷。但看到院子里和下人们一起玩着爆竹的荀伯文,以及面露微笑看着荀伯文的荀荣氏,那阴郁之气都被驱散了一些。
荀荣氏转过头看到两人,笑吟吟道:“在祠堂里说什么呢,说这么久?已经亥正了,还不过来一起守岁。”
亥正了?
在祠堂里说那么久的话,姜羽都忘了时间了,戚然明可还在家里等他呢。
姜羽立刻蹙起眉揉了揉额,佯装不适,向荀荣氏请罪,说自己身体不适,刚又喝了酒,现在头疼,要回家休息。荀荣氏立刻就要让人去给姜羽煮醒酒汤,姜羽婉拒了。
荀书以为姜羽是刚才听了那些事情,需要消化消化,替他说了句话,放他回去了。
回到家,已是亥时三刻。
睢阳君府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推门进去,院内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是喜气,府里欢声笑语。睢阳君府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姜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您回来了?”有个仆役问。
姜羽点点头:“众人都吃过饭没?”
“吃过了吃过了!大人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跟执政大人一起守岁吗?”另一个婢女问。
姜羽笑了笑:“戚然明呢,他睡了没?”
“没呢,”那婢女笑道,“戚公子在院子里和四儿他们一起放爆竹玩儿。”
“放爆竹?”姜羽有些惊讶,立刻大步向里走去。
院内的雪都扫过了,姜羽府里规矩虽多,但姜羽对下人脾气温和,极少疾言厉色,因此下人们寻常并不怕他。见姜羽过来,竟还笑嘻嘻地指着天空的焰火说:“大人您看,好不好看?”
“好看。”姜羽笑道。
戚然明和他们站在起来,手上拿了一个小鞭炮,闻言回过头来。因为吹了冷风,戚然明脸上红彤彤的,眼睛却是少有的神采奕奕。姜羽竟不知道,戚然明还喜欢玩这些。
在戚然明看着姜羽时,他手上的鞭炮引线被旁边一个小厮拿着炭火给点燃了,而戚然明还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