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四,乃徐阁老六六大寿的日子。
天空瓦蓝湛晴,万里无云,府城的百姓都说,这是老天爷给徐阁老贺寿呢。
通常来讲,都是整寿时才大操大办,但六十六岁是个例外,民间有俗语云‘年过六十六、阎王要吃肉’,对老人来说,这个年纪是个坎儿。
所以闺女要给老人割一刀六两六钱肉,替老人祈祷禳祸。生日也要尽量办得隆重,遍邀亲朋一起来热闹一场,去去晦气。
何况这还是徐阁老返乡后的第一个寿辰,徐家的孝子贤孙、家人奴仆们在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下,眺望着远处的街口,一张脸却惨白惨白的。
也不知是被冻得,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一旁的徐府大管事徐大,见他都快要变成望夫石了,实在忍住低声劝道:“大爷,他们这会儿再不来,怕就是不来了。”
徐璠却置若罔闻,依然保持眺望姿势一动不动。
“大爷,咱们还是进去吧?该开席了。”徐大看看地上的影子,再度焦急的催促。
“该来的不来,开什么席?”徐璠郁郁说一句,不过还是依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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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璠一路上失魂落魄,来到万壑松风堂后的暖香阁中,他使劲拍了拍面颊,好让自己的脸上有点血色,这才走上了台阶。
门口的奴仆赶紧给他打开门。便见徐阁老、胡直、衷知府、郑知县,还有一众从外地赶来的官场旧雨、心学耋老们,正围坐阁中谈笑风生。
徐璠勉强挤出笑容,对众位贵宾拱拱手道:“差不多该开席了,诸位请移步吧?”
“走走,咱们边吃边聊去。”胡直也起身招呼众贵宾,到堂上入席。
“老寿星请!”衷知府等人笑着请徐阁老先行。
“同去同去。”徐阶一身喜气洋洋的寿星打扮,笑着在徐璠的搀扶下起身。拄着拐杖被众人簇拥走出暖香阁。
往万壑松风堂走的路上,他低声问徐璠道:“客人都来了吗?”
徐璠险些破功,垂首摇了摇头。
他明显感觉父亲身子一晃,赶忙加力扶住。
好在徐阁老见惯了大风大浪,转眼便恢复了镇定,低声道:“把空位子填上,不来就不等了。”
“徐大已经去安排了。”徐璠轻声应道。
徐阶点点头,便神色如常的继续向前。
徐璠不禁暗自惭愧,还是父亲定力深厚,居然一点也不见慌乱。
谁知在进万壑松风堂时,徐阁老居然迈不过去门槛了……
贵宾们都看到,老阁老的腿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任他如何发力,都没法抬起一尺高。
这年代身份地位越高,家里的门槛就越高。徐阁老身为两朝宰辅、官居一品,门槛自然是超过一尺的。
只见他一手拄着拐,一手扶着儿子,尽量减轻给双腿的压力,可就是迈步过去。
“哎,不服老不行啊。”徐阁老自我解嘲的对宾客们笑道:“我徐家的门槛得降一降了。”
宾客们赶忙说些‘阁老为过操劳,身子亏空太厉害了’。‘这天太冷,身上关节太硬,自己迈着也吃力之类’的团圆话,替他打了圆场。
众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帮着将徐阶抬进了堂中,然后便把话题岔开了。
对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来说,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徐璠却知道,今早老爹还能不用自己搀扶,就迈过这道门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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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插曲之后,主宾入席。
徐阁老端坐在上首,目光和煦的扫过堂中众人。
这万壑松风堂里,一共摆了六桌。
这会儿虽然坐得满满当当,但除了方才陪他说话的那些,基本上都是些凑数的本地乡绅。
而本该坐在那里的是华察、王梦祥、潘季驯、钱若水等一干江南顶级士绅的……
这帮人却几乎全都缺席了。
想到这儿,徐阶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自己诚心实意邀请他们来吃酒,他们却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齐刷刷的缺席。
这事儿干的也太绝了吧!
可他偏偏还得强颜欢笑的端起酒杯,发表一番粉饰太平的开场白。
好在大多数来宾并未察觉到异常,酒宴顺利开始。
这场宴席从中午一直吃快申时,退思园中依然人声鼎沸。宾客们喝得尽兴,渐渐放浪形骸起来,在那里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简直闹翻了天。
若是从前,徐阁老早已经退席休息去了。可他今天也有些借酒浇愁的意思,对客人的敬酒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了不知多少。
徐璠看着父亲满脸通红、醉态可掬的样子,便准备起身劝他回去休息。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门上的人进来禀报,说那巡抚衙门的牛佥事和苏松巡按林平芝,前来给老太爷贺寿来了。
徐璠闻言稍感安慰,府上自然给牛佥事和林巡按下过帖子,没想到两人早不来,这会儿酒席快散了,他们却来了。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吧……徐璠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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