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不禁站起,走到李奉恕身边,李奉恕抬手轻轻摸摸王修的脸:“我得奋力活着,我一死,研武堂就完了。”
王修飞快地一抹眼睛:“你都不到而立,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李奉恕一笑,转而捏王修的脸:“只要有李奉恕在,研武堂无事,小财迷无事。”
王修心里酸涩。李奉恕坐在窗下微笑,身上笼着不容置疑,抚养万物的赤金阳光:“李奉恕一无长处,只能为国士遮风挡雨,为财迷遮风挡雨。”
王修把眼睛埋进李奉恕温热的手心里。
“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说了,我是你的眼珠子。”
张允修的孙子张同昶被湖广总督找到,一路快马加鞭往京城送。张同昶担心祖母承受不住。自安葬祖父之后,祖母一直抱着祖父的骨灰,要带着祖父回京城,回家。
张同昶生长于荆州,对京城毫无印象。可是京城对于祖父祖母来说,是回不去的家乡。他幼时睡不着,祖母便给他讲京城,讲京城元宵节的花灯。祖父家里那时候有一条京城最大的彩灯船,每年元宵节都会出来。彩灯上扎着五谷丰登,喜象升平,三阳开泰,金玉满堂,福寿万代,灿灿的花灯仿佛皎月灿星降临人间。每年最期待彩灯船,只要彩灯船一出,京城欢动,小孩子跟着河跑。
祖母抱着祖父的骨灰,跟张同昶坐在马车里,又一次讲到了彩灯船。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确回到了少女时代,看到了那条船,眼神里熠熠地泛着皎月的光:“我当时……遇见你的祖父。他最不安分,不在船上,偏在岸边站着,对我笑。我那会儿不知道定亲的人就是他,吓坏了……”
张同昶默默听着。
在祖母的记忆里,也许永远有一条华光四射的美丽的船,宁静地穿过喧嚷的人群,悠悠地驶向远方,再也……回不来。
那时,少年遇见少女。
那时,一切悲苦都还没有开始。
摄政王命人来荆州找,湖广总督其实一直知道张允修家就在荆州,只是不方便攀扯。张太岳得罪的人多了,谁能想到最终为他的后人竭尽全力四处奔波的竟然是被他打断一条腿的邹忠介公。这位邹忠介公没看到张太岳平反,到死都没闭上眼。
据说摄政王殿下在武英殿上说,天日昭昭,人心昭昭。
湖广总督心里就有数了。安稳妥帖地把张同昶和他祖母送进京。
送走张家后人,湖广总督闭目沉思。张太岳在时全国土地清丈,仿佛一场风暴,席卷天下。他隐隐预感,这场风暴,又要来了。
风雨飘摇的大晏,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是否经得起这旧年的狂风暴……
列祖列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