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名五六岁的白裙女孩从他眼前走过,女孩捧着一束白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纪念碑旁边的小花篮。随着献花越来越多,他周身弥漫的黑气就越来越少。
傅临山再转身,又看见离纪念碑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小学生,他们是学校带队来参观的,戴着红领巾,穿着蓝色校服。带队的女老师在教他们唱歌。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声有点稚嫩,但他们却唱得很认真,响亮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烈士陵园。
傅临山静静望着他们,纪念碑所投下的黑色y-in影笼盖住他。随后,他淡淡瞥一眼阳光中的季糖。
y-in影中的他与被阳光照耀着的季糖形成鲜明对比。
他来自纷乱不安的时代,而y-in影之外的季糖则是生活在他无法想象的和平年代。
可傅临山穿过漫长的时光,终究看见了他们拼死守护而下的美好未来。
傅临山的黑气越来越少,最后金色阳光也能够越过薄薄的黑气,将他照亮。
一身军装的男人站在纪念碑前的阳光中,显得异常的英俊,高大的身形一点都不比这纪念碑矮。
季糖走向他,拉起他的手,说:“傅医生,附近有花买,我们也买几朵花去献花吧。”
烈士陵园内有专门售花的地方,各种颜色的小花用白色丝带绑着,散发着清甜的花香。
季糖买了两束,他把其中一束悄悄递给傅临山。
陵园内的人大多都在忙活自己的,没人会注意到有鬼魂拿着一束花。
傅临山带有茧子的手指,轻轻抚摸过细嫩的花瓣。
他上一次见到花,是在生前,他遇到一朵在废墟中生长而出,可却沾满鲜血的花。
如今的花,再也不会被染上鲜血了。
他看见少年小心翼翼捧着花,然后来到纪念碑的跟前,把花理理平,最后才极其虔诚地把花束放入专门的花篮中。比第一次上课的小学生更要战战兢兢。连花瓣被吹到自己头发间都不知道。
少年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我献完花啦,傅医生您去吧。”
傅临山摘下军帽,捧起花,干脆利落地将花放在花篮中。
这座纪念碑,也算是傅临山和那些战士唯一的坟墓。
自己给自己的坟墓献花,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季糖走到他身边,莹润的黑眸映入满地的花:“以后我一有空,都会来这里献花的。”
他站在傅临山面前,似乎想要成为一堵墙来为男人遮风挡雨。
“你们守护了我们这么多年,这一次,让我来守护你们。”
这句话,在季糖第一次遇见傅临山时也说过。
他要保护他的英雄。
傅临山抬起手,轻轻拍掉少年发间的小花。他眼眸微眯,似乎洋溢着久违的笑意。
“好。”
话音刚落。
季糖看见傅临山身后涌出更多的黑气。
这黑气与厉鬼的怨气不同。它们很温暖,像是从太阳中成长而出。它们在傅临山背后的空地凝聚起来,随即,季糖瞳孔骤缩。
他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出现。
这些人影呈半透明,很明显,它们都已是魂魄。
它们穿着和傅临山一样的军装,面容各异,而且也拥有各种残缺,都是让它们成为魂魄的致命伤。即便如此,它们仍是稳稳地站起来,站在纪念碑之下。
傅临山背负了死在那场异国战争中的所有军魂的愿望,出现在季糖的人生中。
他们想要再次跨越鸭绿江,跨过两国之间的重重高山,回到生前未能回到的家乡,看看是否有人记住他们。
答案非常地显明。
红旗、纪念碑声……
没能够回来、没有尸体、甚至没有名字都没关系。
只要阳光还能够触及这里,人们会永远记住这阳光是谁带来。
他们不会被忘记。
季糖虽然看不见这些魂魄的神情,但能确切地感受到——它们很高兴。
这份情绪,像一大片盛开的花野,迅速蔓延它们每一个人的心房中,盖过战争带来的y-in影与伤痛。
它们足足等了六十六年。
季糖抬起手,为它们敬礼。随后手放下的那一刻,季糖看见白光闪过,它们化为无数道白光,消失在它们曾渴望多年的和平故土中。
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花香。
傅临山没有消失,仍在等他。
季糖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