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弼之之所以敢让陈星写,自然是因为见过他的字。
那时候他们两个坐在檀阙颇具风格的吸烟室里,他给他讲葡萄酒的新世界与旧世界,讲1976巴黎品酒会,讲波尔多,讲勃艮第……那时候陈星听得多认真,拿出点单用的小本做笔记。彼时蒋弼之还惊叹他小小年纪竟写得这样一手好字,同钟乔说,他的字竟然不像他的人那般飞扬放肆,而是内敛端正,颇具风骨……他书房的墙上甚至还留着那枚罗曼尼康帝的软木塞——并非出于不舍或者怀念,他只是单纯没有把粘好的木塞取下的习惯。
他坚信对于无用的情感或者情绪,不需要特别做出抹除的动作,因为这是时间的工作,放心交给岁月就好。可他没料到还有再见到陈星的那一天。
陈星停笔了,低着头把名单推到他跟前,指着上面一个英文名说:“我英文写得不好看,这张您来写吧。”他说话时不敢看蒋弼之,怕被看出什么,声音也有些发紧。
蒋弼之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一枚发旋安静地藏在头发里,吧台上方的灯光在他的头发上照出一圈光亮。
他伸出手去,不是拿请柬,而是抚上陈星的脸,将其轻轻地拨向自己。他看见男孩微微s-hi润的眼睛。
那些往日的时光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是戛然而止的快乐?是只供回味的浪漫?是偶而叹息伤感的遗憾?还是脱离现实的风花雪月?亦或是,等待重启的动人的……情感?
蒋弼之从他手里抽走钢笔,随手拿了张空白请帖,在上面飞快而花哨地写下两个词,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着:“e,还记哪个是波尔多地区的说法,哪个是勃艮第的说法吗?”
陈星看眼他的字,又看眼他,忽的跳下高凳往楼上跑去。
蒋弼之看着他从楼梯口消失的背影,眼神是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柔软。
几乎就是下一秒,陈星从楼梯上奔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蒋弼之看都不用看就猜到是哪一本。
陈星的呼吸略显急促,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激动的。他将书放到蒋弼之面前,爱惜地翻开封页,扉页上是蒋弼之写给他的——“to ”。
蒋弼之的手指在那行字上拂过,当时写下这行字时的心情经由他的指尖流回他的心里。
“书都看完了吗?”他轻声问道。
“看完了,都看完了。”陈星看向他,眼里星星点点,晶莹得令人心醉。
“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写英文,而不是写汉语吗?”
陈星微微摇了下头。
蒋弼之笑了,指着他刚写完的一张请柬,“因为你的汉字比我写得漂亮。”
男孩儿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有笑意从中挥洒出来,ji-an落到蒋弼之的心上,甜美得好似玉露琼浆落在舌尖。
“你等我。”蒋弼之突然从高凳上下来,走出两步又返回来,一把握住陈星的胳膊,他也有些激动,“你和我一起!”
陈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蒋弼之却已经着急地往前走,他的手便在陈星光裸的肌肤上滑过,直到他的手。陈星立刻收拢五指和他紧紧握在一起,生怕他跑掉似的小跑两步,紧跟着蒋弼之往地窖走去。
这是陈星第一次来这里,他被那几个宽大的酒架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蒋弼之爱极了他这懵懂又赞叹的模样,一切情绪都毫无保留地呈给自己。他握着陈星的手微微收紧,“来!”
蒋弼之把陈星带到那张小桌旁,打开抽屉,露出那瓶曾令他无比为难的甜酒。
“这瓶酒和这里其他所有的酒都不一样。”他曾经不知要把这瓶酒放置何处,如今终于给它找到归宿。他拉着陈星站到抽屉前,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