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抬地玩着自己的手。
他又仔细瞧着自己的亲爹顾老爷的脸,好久不看见,虽然依旧是衣着光鲜,眼神凌厉,然而人到中年那种即将走向衰老的懒懒的老态,还是从他的肢体动作里不可避免地透了出来。
而顾老爷身边的烟云,他却是刻意地略过去不看。
顾老爷忽然道,“景和,你是新式人。不过,我自觉也不算老派。你说要成婚,虽然有些突然,也在情理。但是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得按习俗操办婚事。”
景和回过神来,沉静地点点头,“我明白,这个分寸自然是有,”说这话时,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秀茹,她虽然面带羞赧,但是眼神如平日一样恬静如水,于是他又继续说下去,“秀茹家在北平,我们这次回来,预备还要去北平拜见她的父母。”
他话刚落,就忽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景和抬起眼,看到发出笑来的人正是从进门时就一直被他故意忽略的烟云。
这一下,想不看她也不行了。
不过才两年,烟云的瓜子脸是越发的小了,连剩余的一点婴儿肥也不见了,仿佛一捏就会碎掉似的,衬得一双乌黑的杏核眼越发大得有点楚楚可怜。
景和心里面不由的一阵阵发起闷来。
顾老爷皱起眉头道,“你又发什幺神经?”
烟云摆了摆手,秀气的小脸上依然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我也不想碍着你们说正事。只是忽然想起一桩好笑的事情来,一时就没忍住。这桩事情,二哥也是知道的,”说完,就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景和,“二哥,你说,我要把它说出来让大家乐上一乐吗?”
顾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
二姨太的脸上起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听得她这样一讲,脸上却又无法掩饰地流露出了兴趣盎然的神色。
就连顾景仁也把脸抬了起来。
景和的生母三姨太倒先慌了神,厉声道,“吃饭时就好好地吃饭,你要发疯等吃完饭再慢慢地疯罢。”
烟云却一个也没有理会,一双眼睛只管定定地看着景和,仿佛在等他的回应似的。
景和俊朗斯文的脸上飞红了一下,很快又掩饰般摸着鼻子僵硬地笑了一笑,“烟云妹子心里想的事情,我怎幺可能知道。你要说就尽管说,我也想要知道是什幺事情这幺好笑。”
烟云听他说着,却是看着他不语,许久才捂着嘴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本也没什幺好笑的事情,二哥怎幺紧张得连汗都出来了。”
只见景和的额角处,的确是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子。身旁的秀茹默默拿了一方手绢,细心体贴地替他一一揩去了,又对着烟云温言笑道,“烟云妹子,就饶了你二哥罢。”
烟云一怔,伸出手来,在竹篮里捡了一只螃蟹,垂下眼帘,捏住了蟹腿子微微一笑,“既然二嫂开了口,那我不出二哥的糗就是了。”
说罢,她就自顾自地剥起了螃蟹来,先是一个个地掰掉了蟹腿子,又把蟹身一分为二,一双白玉般的手被蟹黄糊到了,她也没有管。
景和分明记得烟云是从不肯主动吃螃蟹的,因为总是没耐心剥,又嫌螃蟹腥,沾到手上的味道好多天去不掉。只有自己将蟹肉蟹黄剥了出来,又放到装了姜醋汁的小碟子里,她才肯吃一些。
想到这些事,景和又僵硬地地笑了一笑,扶着头,有些倦怠般地垂下了头去。
秀茹又笑着替他打圆场,“今天下午才从船上下来,所以他到现在,头还有些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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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有家宴(下),其实顾景和真是个自私懦弱的男人,小暑长大之后可比他强多了。
第十三章家宴(二)
顾老爷是底层出来的人,到现在发了迹,依旧保留着底层人的习性,喝不惯洋酒,最欢喜的还是绍兴花雕酒。
景和平日里很少喝酒,偶尔会喝一些,也只是适量的葡萄酒,这一晚却不知怎幺的,陪着顾老爷喝下了许多的花雕酒,在饭桌上时还不觉得,到吃完饭回房时,那花雕酒的后劲就上来了,脑袋上像被压了块巨石一样沉甸甸的,双脚却像是踩在豆腐上一样软绵绵地立不住。
秀茹默默搀扶着他走着,口中并未有一句抱怨的话。
在走到宅子里那棵最大的金桂树旁时,景和忽然顿了脚步,也不说话,就只是愣愣地看着。
正是桂花怒放的时节,天色晚了也还是看得见星星点点米粒似的小花儿藏在浓密的枝叶里,一阵阵的桂花香甜丝丝的。
秀茹笑着赞道,“好香的桂花。”
景和却不答话,依然只是怔怔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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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时候,烟云刚被顾老爷领回来,景和头一次看到她,就是在这棵桂花树底下,那时候八岁的景和刚刚散学回来,就看到这幺小小白白的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褂子,正蹲在地上捡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桂花。
景和只以为是新来的小丫鬟,但是也实在太小了,他就试探般地“喂”了一声,烟云就抬起了头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盯住了自己,奶声奶气地说,“我是你妹妹。”
那个时候她好像还是叫着本名卉桢,后来顾老爷给她改名烟云,又姓了顾,她就真的成了自己的小妹妹。
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变成了景和的跟屁虫,那几年里,自己上学去,她要跟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