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走后,内殿中一片寂静,阮贵妃抬头看着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皇帝,柔柔抱住他的胳膊,轻语道:“陛下,娉婷不懂事,您千万别把她的话当真,她只是见了那个令侯爷一面,一时兴起,才这么说的,等过些日子,她就会忘了他,您……不会生她的气吧?”
皇帝默然不语,阮贵妃心中越发不安。
阳光透过明窗缓缓透入,照在皇帝的脸上,往日里不甚精神的脸也镀上了薄薄金光,阮贵妃忽然觉得,此刻的皇帝如年轻时一般俊美。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忽然开口。
“什么?”阮贵妃惊疑。
“若蓟崇一直这样不知死活地给朕找事,娉婷退了与蓟敏的婚约,嫁给令遥也未尝不可。”
他神情淡淡,却不像是玩笑。
“陛下!”阮贵妃惊呼。
“你退下吧。”皇帝背过身去,再不看她。
阮贵妃心中慌乱不已,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如同吞了个巨大的枣核,卡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脸色铁青地告退离去。她走后,皇帝将头靠在椅背上,呆呆望着此刻闪烁着璀璨金光的窗棂。
自从穆淳回京后,他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便落下了。
这块大石,并不全是对这个儿子的担忧,更多的是对太子的担忧,对自己的担忧。他年轻时东征西战,攘蛮安夷,扫除海寇,开凿运河,短短几年,便积累了前朝几代皇帝都无法积攒的政绩。他对天下有功,必要以天下荣养,此后十几年,他日日沉迷于歌舞酒色之中,享天下之大福,却无奈地看着大炎表面兴盛,底子则一点点空下来。
他听了阮贵妃的,立了穆华为太子,任由他去结交大臣、整饬军队,希望穆华能替他分忧,而他,则继续颐养天年。
可是穆华的所作所为不仅令他失望,更使他忌惮。
太子、阮贵妃、蓟崇、童高,还有一波又一波倒向太子的朝中大臣,他们的声势越来越大,快要将他湮没在这宫墙之中。就在这时,那个远在蜀地、拥有几十万兵权,又备受蜀地百姓拥护的儿子回来了,他一下子松快下来。
他惊喜地发现,穆淳真的是他与皇后的儿子,是他盼了十几年的嫡子。穆淳与太子不同,不高调,不张扬,总爱陪在他身边,跟他讲这些年经历的事,一点也不欺瞒,连结交青门这样的事,都早早地告诉了他。
明明就是他害穆淳颠沛流离多年,穆淳却极孝顺他,渴求这从未有过的父爱。穆淳知他爱酒,爱美人,爱功绩,为此从不像朝中大臣那样假惺惺地规劝,做出什么成绩,也都说是父皇英明、安排有方,做了善事得人夸奖,也都说是父皇授意。他快到知天命之年,却得了这样好的孩子,当真是愉快极了。
他知道,穆淳心中也觊觎那个位置,但穆淳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不会逼他退让,也会在他百年之后将他好好安葬,让他到了阴间也能继续享福。
这就是皇帝的想法,自己奢靡无度没什么,毕竟人生苦短。但他可以荒淫,不代表子孙可以,祖宗传下的根基,还需一代代传下去,大炎还需兴盛,香火还需兴旺。因此穆淳的所作所为让皇帝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离不开他。
皇帝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已无可挽回地倾斜向了穆淳,他再也无法像喜欢穆淳一样喜欢另一个孩子,于是一个早就成形的想法,在心中变成了决定。
令遥离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光明正大地来到一座宅邸,宅门上方无匾,两旁悬挂的灯笼上各有个“殷”字。
这灯笼他见过,是上次回姑苏时,他与轻璇在姑苏河的廊桥上看到的那种粉色灯笼。
唇角漾起温柔笑意,他扣了扣门,有小厮来开门,见了他忙道:“令将军。”他点点头,小厮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轻璇听到声音迎出来,令遥看她一眼愣住。
轻璇一身普通女子打扮,普通的垂髫发髻,素白的箭袖交领布衣,一袭靛青色百褶裙垂地,腰系牙白色裙带,浑身一丝贵气也无,却兀自散发着美丽,白净的面庞、脖颈、素手,惹得他心中一动。
轻璇盈盈笑开,样子像极了普通的小家碧玉,令遥对身后小厮道:“你先去忙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夫人说。”
他说出“夫人”二字时,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偷花贼。
小厮应着退下去,令遥上前拉住轻璇的手,想将自己方才的感受告诉她,却又怕惹得她伤心,有轻柔凉爽的风吹过,他就这样拉着她静默了下来。
轻璇抬头,清透的眸子看着他,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令遥道:“如今想来就来,不用怕有人跟着,真好。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也是蜀王的人,而我喜欢你,这样旁人就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
“哪有人打我的主意?”轻璇嗔道。
令遥也不答话,只静静看着她。
轻璇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你方才从哪里来,军营么?”
“不,”令遥摇头,“我去了趟宫里。”
轻璇皱眉,令遥将皇帝与他交谈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他是想给你择一门好亲吧。”轻璇撑不住笑道。
“你很高兴?”令遥挑眉。
轻璇忙装出不高兴的神色,否则就该是眼前这位俊男不高兴了。
令遥瞥了她一眼,不满道:“装模作样。”
轻璇笑着抱了他一下,令遥立刻红了脸,左顾右盼道:“方湛他们平时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