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几匝奏折,不禁关切道:“娘娘若是觉得疲倦,还是多歇息为好。”
皇后伸手拿了一封奏章:“罢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前两天景园吵闹不休,本宫睡得很好。今天静悄悄的,反而睡不着了。你说奇不奇?”
前两日的吵闹,是因为掖庭属的人来了景园。皇帝从前线下旨,抓捕监禁宫人,大违皇后本意。然而那是圣旨,皇后也无可奈何,只能躲在玉华殿闭门不听。皇帝如此行事,明明是在怪责皇后处置迟缓,手段太软。想来皇后郁郁不欢,这才病了。
我又道:“娘娘精神才好些,奏疏还是明日再看吧。”
皇后道:“明天还有明天的奏章,永远也看不完。这会儿头痛得很,也实在不想费眼力,你来得正好,本宫便偷个懒,听你读几封好了。”
我忙起身拜下:“臣女不敢。”
皇后道:“无妨。不过是读,又不是叫你批。”
我低头道:“虽然只是读,但臣女不敢与闻国事。”
皇后一笑,透出些许戏谑酸楚之意:“从前他们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太后曾陪伴先帝拟旨批阅,本宫如今正监国。你是女校,读几篇文章,那又如何?只当在读《大人赋》好了。”
我仍是不敢抬头:“臣女不敢。”
皇后道:“那就先用一碗栗子羹再读。本宫命他们预备好茶水。起来坐吧。”
我无奈,只得站起身。恰逢穆仙亲自端了一碗栗子羹来,我只得接过。皇后随手抽了一本奏章抛给我,“先读这一封吧。”
奏章落在我的脚边,噗的一声陷没于灰白色的长毛中。我拾起奏折,展开读道:“臣伏讫圣躬康宁,昧死再拜。昔贰师[22]率厉数万,飙卷西域,三千天马,入玉门关……”
皇后打断道:“罢了。这必是请求从西域买马,改良我朝战马的。老生常谈了。读这一封吧。”说着又抛了一本过来。
我展开看了一眼,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半晌不语。皇后道:“怎的不读?”
这是一封联名弹劾封若水的父亲封司政的奏章,里面列数封司政若干不端。其中有贪赃受贿、卖官鬻爵、纵奴杀人、侵吞官地、养马惜售、占矿铸币、交朋结党、构扇是非等种种恶行。封司政的嫡妻邵氏在内府残害婢女,埋尸数具。封司政的独子有一日寻人扶乩占卜,说府中近日会有祸事,一人当死。封公子为了应谶,便杀了一个素来不睦的外人,将尸体藏在府中,以完此劫。皇太子头七那日,封公子不顾国丧,自烟花之地纳妾一人,纵酒好色,行止荒疏。封司政的独生女儿封若水沽名钓誉、实无真才,在宫中为女巡,教导皇长女义阳公主不力,致使公主和两位皇妹夭折,更致皇太子发癔症跳楼身亡。如此种种,罄竹难书。最后,这几位言官请求皇后将封司政免官,鞠谳详查。
皇后听罢,半晌不语,面上亦无喜怒之色。我捧着奏章,大气也不敢出。薄荷香料的气息愈发浓郁,搅得杀意如滚水初沸,连珠不绝。良久皇后才道:“穆仙……换檀香上来。”
穆仙急忙带了两个内官上来,将雕花白瓷熏笼抬走,换了一只青瓷的上来。檀香如水流淌,玉华殿中肃杀之意方慢慢消散。皇后深吸一口气,“这是谁上的?”
我答道:“是治纳给事中何从明、方仲雄、齐伟荣、吴省德联名所上。”
皇后听到自己外甥的名字,目光一动:“当真是快啊。”
我不明所以,不敢接口。皇后问道:“你怎么看?”
我瞠目不知所对,怔了半晌方道:“臣女不敢谈论政事。”顿了一顿,又道,“娘娘要派人详查么?”
皇后拂袖,颇有些心灰意懒之意:“罢了,司政是百官之首,若处置不当,恐陛下怪罪。这样的大事,等陛下亲自处置吧。接着读。”
我又读了两封奏章,说的是武库爆燃的善后之事和皇帝凯旋的郊迎礼仪。待读完,日已西斜。皇后将四封奏章一一批复,瞟了一眼案头,又摇头叹道:“这些文臣,写文章就喜欢胡乱发挥,引经据典地炫耀文采。读起来费口舌,看起来更是头痛。”
我读得口干舌燥,痛喝了两杯茶。皇后看了我一眼,微笑道:“你若晚上无事,便留下来用晚膳吧。”
我恭敬道:“谢娘娘赐膳。”
在玉华殿用过晚膳,又陪皇后去桂园和易芳亭举哀,方才回到玉梨苑。紫菡笑道:“皇后娘娘留姑娘用晚膳,这可是头一遭。”
我不动声色,默默走进屋子。紫菡低头走了进来,奉上茶水和热巾。我低声道:“这会儿大丧,即使在玉梨苑中,也不可喜形于色。”
紫菡一凛:“是。奴婢记下了。”
室内温暖,热巾覆在脸上,全身紧绷的毛孔顿时松弛下来。周身的骨骼仿佛被一一拆下,放到温水中濯洗一番,又松松装了起来。我甩掉斗篷,一头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芳馨进来道:“姑娘好好的去玉华殿请安,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说着凝视我道,“姑娘怎么累成这副模样?”
我合目懒懒道:“皇后把我留在那里为她读奏章,难道我不读?只怕以后还有呢。”
芳馨道:“听闻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快,或许懒怠自己费神,叫姑娘读两封,也不算什么。只要姑娘不胡言乱语便好。”
我微微冷笑道:“读两篇奏章,本来不算什么,可今日这一读,倒教我明白了许多事。”
芳馨向紫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