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在朝堂上,也多听闻北地之乱,一揣度,便知那里官府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去整治山寇。更何况,这老妇人官府内无人疏通,官差们对于这种费力之事,多半也不会理睬。
说来也巧,他此番代天子北巡,所去就是灾情最重的渡州,渡州地处北川要塞,朝廷也极为重视那里的安定。而自从闹起了饥荒,渡州的流寇山贼也与日俱增,直接威胁着百姓的安全。
“您且安心,我正要去渡州处理灾情,剿灭那里的匪贼,如若姨妹还尚在人世,我必能将她寻回来的……不知姨妹芳名怎么称呼,相貌如何,寻人之时,也好有个依凭。”
“我那女子,乳名儿唤作木苏,是她……她娘起的,长相……说来也奇,和娘娘小时候长得极像的……”
漓央眉目微动。
陈氏故作惊奇道:“你那个女儿,小时候长得便同我的眉眉最像,如今她的女儿也像眉眉么?”
奶娘擦了擦眼角的残泪:“是啊,只是她没有娘娘这般好的命……”
……
安如眉请了宫里画工最好的画师,以她为形,画了一幅少女像。画中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活泼,稚嫩鲜活如三月的春花,隔着画纸,都透着一股逼人的明艳来。
就连看过画像的奶娘,都连连点头,说正是她家的姑娘,不过要更画做男儿装扮。
漓央拿了修过的画像,随行数百人,押送着赈济的粮草物资,沿着官道,星夜兼程三天四夜之后,终于抵达了北方重镇渡州,一路所见,哀鸿遍野,饥民遍地。
离渡州城门还有数十里,便有大批流民尾随着粮车亦步亦趋。漓央挑开车帘朝后望去,满眼都是面黄肌瘦的难民,若不是押送粮车的士兵看起来威严孔武,漓央毫不怀疑,他们会一拥而上,瞬间将数百辆粮车疯抢光。他甚至在他们像饥狼般的目光里,看到了他们好像要把人都生吞下去的yù_wàng。
为首的押运官,护卫韩队正驱策着马疾走几步,来到了皇子的车驾旁,低低禀告了一声,准备加快行军速度,他有些担忧,这些饥民越聚越多,发生什么无法掌控的乱子。
这样的担忧,漓央也颇为认同。他们面对的一大群即将被饥饿逼得理智崩溃的难民,他们已经整整饿了好几个月,甚至更久。俗话说鸟为食亡,为了这一口粮,谁也无法保证,这群快饿疯的人们会干出什么。
略一点头,漓央放下了车帘,重新回到车中。
外面传来了队正催促的吆喝声,队前打着明黄御旗开路的四人扬鞭,驱着座下的马开始紧走,整条队伍的行进速度突然加快,却更刺激了跟随的灾民们,漓央听到外面突然喧闹起来的嚷叫声,有人在不住哀求着。
“官老爷赏些粮吧……家里老小都要饿死了……”
不少人甚至不管不顾,追着行进中的粮车,用指甲划挖着上面的粮袋,试图弄破口袋,捡一些漏下来的米粒。
押解粮食的士兵们受了漓央的命令,对这群饥民也不敢下手太重,只持着枪柄去驱赶。
这般不痛不痒,更让饥民们得寸进尺,场面很快就失控了。
漓央第一次直接与底层市井百姓打交道,完全没有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他有些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想起朝堂之中,一些大人私下里说起市井坊间之事,痛骂刁民的情景。
当时漓央还未感同身受,只是圣贤书治国策上说,要爱民如子,对于某些大人口中的刁民,他完全无法认同,刁民之刁,大抵是苛政所逼出来的。
如今亲历这样的事,他才心有戚戚然,无论人祸还是天灾,只要是实在威胁到生存的事情,逼得人不得不刁,哪有天生的刁民呢,都是生活和情势所迫罢了。
正是能体谅这些饥民的苦处,漓央无法做出冷血的决断,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
押粮的军士艰辛地护着粮车,趋步快行,而灾民们见得不到粮,一边紧追不舍,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漓央活了十六年,从未听到过这等市井粗鄙不堪入耳之言,一张俊雅的脸不由逐渐沉沉如夜。正当他束手无策时,远处有响马声渐渐逼近,“哒哒”而来,快马的嘶鸣在混乱的吵闹声中格外清晰。
有灾民往声源处一望,尘土飞扬里,几面简陋的黑旗插在马背上,随风猎猎。
不知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山上的贼寇来啦!”
刚刚还与士兵们撕扯的灾民们,听到贼寇来了,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气焰,都忙往后跑,躲到整队迎敌的押粮士兵们后面去了。
这般场景,倒让人想起放羊人养的羊群,欺负着忠厚老实的家狗,却在遇上狼的时候,惊惶四散。
蹙着眉,漓央看向车外,韩队正在马车旁勒着马,压低了声音:“殿下无须惊慌,这些乌合之众,处理了便是。”
漓央知这些禁军护卫的本事,对上一群蟊贼,倒无甚心忧,只远远向来人方向瞥了一眼,待看到那山贼头领身后的一个少年喽啰时,猛地睁大了眼。
是画上的,那个他名义上的“姨妹”。此刻她正是少年打扮,一双凝黑的眼珠四处打量着,大约是意识到了此刻形势的险峻,眉头微蹙着。看她的位置,靠近头领,像是山贼头领那粗野汉子的亲信,在一群人里也颇有些地位。
漓央打量她片刻,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马背上的人飞快转头掠了一眼,看到马车里坐了个肤色雪白的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