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上最信赖的人反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任兰还是沉声问道:“师父,那船篷里装的可是龙血藤么?”
“是。”
“仓库中的狼藉也是你亲手制造的,因为凌乱混杂的药草足以掩盖龙血藤的气味。”
“是。”
“你主张将正秋师父关进幽沼,还命令百羽刺伤前去救人的启明,如此一来,便没有人能够妨碍你。”
“是。”
“你与魔教早有往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扶摇清风,是你亲手制造的。”
“不错,”风廷坚点头,“你所说的都不假。我甚至知道启明在暗中偷偷调查魔教,曾经三度擅自离谷,我也知道昨晚他把钥匙落在冬青的房间,使得冬青动了偷窃的心思。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你们做的事,我全都心知肚明。”
任兰凝着他,用颤抖的声线道:“不论是启明还是冬青,他们犯禁不过是为了救人济世,他们没有错。”
风廷坚沉默了片刻,长叹道:“唉,若不是这洪水将我的去路阻拦,我本不需与你谈论这些道义。你的性情太过刻板,这些问题,你本不必去深究。”
“不,我一定要深究,”任兰向前迈了一步,越过卢正秋和卢冬青的肩膀,越过两人护卫自己的剑锋,站在风廷坚的面前,问道,“师父,您为什么要勾结魔教?”
风廷坚沉默良久,才道:“因为我也在寻找答案。”
任兰怔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眼神仿佛在问——您身为一族之长,还需要什么答案呢?
风廷坚不禁苦笑。
他的神色骤然变了,好似刚刚从沙场上归返的战士,卸下刚猛孔武的盔甲,却露出一副颓倦无力的面容。
他的发髻中掺杂白丝,眼角有皱纹蔓延,紧抿的嘴唇中,仿佛透出无尽的倦意。
他徐徐道:“我想要的答案太多了。为何羽山族世代救死扶伤,兼济天下,从不谋取私利,却仍要遭受劫难?倘若神明真的怜悯人世,为何要坐视君王失道,民不聊生?这些问题缠绕我整整九载,日日夜夜不曾停息。”
任兰愕然道:“可是,平日里是您教导我们无需再问世事,再追前尘。”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叹:“因为你们都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老到足以听见故人冤魂在长夜里恸哭的声音,就算我不问,他们也会一刻不停地追问我。”
任兰呆然地望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虔诚的师父会说出这番话。
她身旁的卢冬青开口问道:“您既然挂念故去族人的亡魂,又为何要加害岳师伯的独子?就算您执意与魔教为伍,又为何要将扶摇清风这般邪药交给百羽,害她神智颠倒,身不由己?”
这一次风廷坚没有回答。
代替他开口的是岳百羽,她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沉静声音道:“师兄,你错了,扶摇清风本来就是为我而制造的。”
“为了你?”卢冬青哑然。
百羽莞尔一笑:“没错,扶摇清风是我请求叔叔为我炼制的药引。”
“药引?为何而引?”
“自然是为了修习内功心法,早日化出元神。”
卢冬青严肃道:“你的元神根基乃是玄鸟瑞兽,与魔教y-in气水火不容,扶摇清风只会将你反噬,变作行尸走r_ou_。我已见过这般下场的可怜人了,你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百羽突然敛去笑意,冷冷道:“那只是因为他们的本事不够罢了。百羽才不会被反噬,百羽可是被幽荧神选中的神子啊。”
任兰惊道:“幽荧神?那是蛮族信奉的邪神。”
百羽反问道:“是又如何?”
任兰争辩道:“我们的先神抛颅洒血,才将幽荧拦在北荒长城之外,守得神州太平,你身为神族后裔,怎能受它蛊惑?”
百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勾起嘴角,反问道:“兰姐,你亲眼见过蛮族吗?”
“我……”任兰怔在原地,“我没有见过。”
百羽接着道:“但你见过禹国皇帝的定国军,你我的亲人,都是被他们杀死的。你脚下的河水中,至今仍有冤魂嚎哭,可你每日祭拜的冷冰冰的石头,可曾开口为他们辩过一句?”
女孩儿的语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平日的天真稚气荡然无存,声音像是在控诉,像是在悲泣,那些梦境中嚎哭的冤魂,仿佛越过九年的时光,在她身上重新苏醒。
任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百羽,你……”
“恐怕她已不是岳百羽。”一直沉默的卢正秋终于开口道。
“正秋师父,您说……什么?”任兰愕然地转向他。
“魔教散布扶摇清风的目的,不是增进内功修行,更不是将人变作行尸走r_ou_,而是为了转移生魄,我说的没错吧?”
百羽眯起眼睛盯着他:“你是从何得知的?”
不仅是百羽,连卢冬青也露出诧色,不由得侧过头去,望着身边的师父。
他朝夕相处的人,正吐出他全然陌生的话语。
卢正秋只是望着对面的女孩,接着道:“幽荧在于先神的大战中败北,被驱赶到北荒长城之外,元神溃散崩离,几近消陨,为了重返中原,不得不借助蛮族巫蛊禁术,以r_ou_身为傀儡,掠夺心智,移魄转生。我碰巧对这种禁术略知一二,只是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将它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本该是岳百羽的人莞尔笑道:“这也是她的愿望,她渴望变得强大,我便给予她无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