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在这点上,她对章九的教育方式,该是完全贯彻了自家的经验与方法,养出了一个与她自己外貌性情都相似的儿子,这该是很不好的,十几年前章九姥爷还在的时候,便曾批评过李若朴用养女儿的方法来养儿子,太过娇惯着这个外孙,再这样下去将来怕是没什么骨头,更别提有什么出息了,那时章九还小,暗地里听见了,很不服气,揣了根棍子到院里赶鸡去了,将那群母鸡撩得毛掉了一地,咯咯乱叫。隔天母鸡没有下蛋,章九姥爷摸了一手空,问起才知昨日这群母鸡被小外孙乱棒追打,气得胡子都翘起,把章九揪过来骂了一通才了事。自此,章九对母亲的娘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了,逢年过节的是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但现在想起,完全是童年的顽劣事迹,叫人发笑,叫人羞愧。
章九在门外发现了以前姥爷遗留下来的鸡笼,他小的时候想不明白,姥爷姥姥又不穷,若是想吃鸡蛋,随时可以叫子女们买上几十箱给送过来,何必每天辛辛苦苦喂鸡,就为了那几颗不值钱的蛋。但现在他大概能想明白了,伸手就能捞到的东西与亲手培育出来的成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差得很远。他是一个连养植物都没有耐心的人,大学时曾弄了几盆兰草,但不过几日便尽数枯死,还劳了赵修帮忙拿去扔掉,后来就索性什么都不养了。齐端嘴欠,来讽刺他:你还是别糟蹋生命了,除了你自己,你能养活什么呀?章九其实心里很服气,没说什么。
在乡下呆了几日,隆冬腊月的,菜田里没有蔬菜给他侍弄,缩在屋里逗狗哄老人,每日过得萧索清净,连手机都不看一眼,倒使得什么都沉下来了。有一日小舅找了过来,问:“要不要去湖边钓鱼?”章九惊诧:“这天气,哪里有鱼可钓?”小舅笑了笑,说道:“你来了就知道了。”
他们去往的那片湖泊很小,往大了说叫湖,往小了说那就是个池子。腊月时节,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不能容人踩踏上去。小舅在岸边捡了几块大的石头,往冰面上抛砸,薄冰很脆弱,很快地便砸出一个不小的洞。他将钓饵抛了进去,然后在湖边静坐下来,端是一幅世外高人的姿态了。章九知道他小舅在南方的某个城市做官,但具体多大的官,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没兴趣知道这个,毕竟一听到这些就头疼。章九陪着他坐下,也拿了鱼竿,依样画葫芦地抛进了湖里。他想,这种条件下来钓鱼,估计纯粹是为了找份别致的乐趣,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
果不其然,坐了许久,那浮标一点动静都无。冬季的时候,天空都是寂静的灰,倒映在湖面也是一片寥落的灰暗,山林在湖的对岸形成了一道墨色的墙,被冷风吹拂着,发出沙沙低吟,偶有鸟雀啾鸣,振翅而出,划入长空,融进天边的冬季落日里。章九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烦,只是觉得很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很害怕这种空虚,手里不抓着点什么就觉得恐慌。但抓得太满了总要丢下一些,于是越丢越多,最终好像什么都不剩。到底人还是要活得简单些,他想,像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时刻弥足珍贵。
到了天色暝寂的时刻,那浮标终于动了,章九兴奋起来,收起了鱼线。小舅在一旁指导着他正确的方法,终于是收上来一条两指宽的小鱼,章九想了想,还是把它给放了回笑笑,小舅说要是天气暖一些的时候,他能钓满一整个鱼篓,章九说我才不信,舅舅你也忒能吹了。小舅拿着鱼竿,作势要敲他,章九往前跑了几步,笑着躲开。但天暗得很快,一个不小心,他被地上的石子被绊倒了,摔了个大马趴。幸好冬天穿得厚,没擦破什么,只是衣服上都是尘土了。他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面前便出现了一只手。
“没事,我自己起来。”他说。
“你果然是绝顶白痴,好好走路都能摔。”
章九猛地抬头,看见了一张冷硬的面庞,一张属于赵钦的面庞。他吓了一跳,急急地爬起来,拍打着屁股和大腿上的尘土。他小舅在后边问:“这位是?”章九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赵钦就答:“哦,我是小九他男朋友。”章九瞪大了眼,小舅在背后问:“这……这是什么意思?”赵钦笑了笑,“就是那个意思。”
回去的路上三人同行,气氛十分尴尬。赵钦倒也不急着质问他为何要骗自己,只是将他的手放进了口袋里捂着,一句话也没说。章九忍不住要问,却在看到他沉静的面色时,将那些话语都吞了回去。
晚饭时赵钦倒是活跃了一些,丝毫不露怯,斟酒夹菜,一气呵成。长辈们也没问什么,一派自然,只有老人家在不停地问:“这小伙……是谁呀?”赵钦答了,过了一阵子老人又问,赵钦便再答一遍。李若朴朝他抱歉地笑:“老人家年纪大了,别见怪。”赵钦笑笑,没说什么。
晚饭后章九凑过去问李若朴:“妈,他来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若朴一边洗水果一边说:“你手机也没带出去,他突然来了,我怎么跟你说?”
章九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转身离去。赵钦这人嘴皮子还是相当溜的,把老人家都哄得眉开眼笑,他也不知从哪现学的苏北方言,说得歪七扭八,更添了一种诙谐的色彩。章九在一旁听笑了,直拍他肩膀,赵钦回头,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扭过头去接着聊天说笑。章九站着,被那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