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盯着安娜美丽温柔的笑容,霍斯塔托娃却突然觉得胸口像被手术刀割开一样痛苦,从伤口处涌出愤怒和害怕的混合物。愤怒是因为安娜正坐在她可怜的母亲曾经坐过的位置上,而害怕,是因为安娜的温柔——柔弱的、奇妙的、难以抗拒的温柔,这种可怕的温柔像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大网,在空气中缓缓前进,铺展到每一个接触者头上,可以想象,当它收紧时,网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霍斯塔托娃猛然退后一步。
“不。”她坚决地回答。
3
女医生离开后,安娜失望地叹了口气。至今为止,她所做出的弥合霍斯塔托娃和她父亲关系的努力全部失败。她甚至都不祝福自己!安娜想。
但慢慢地,安娜发现其实自己对霍斯塔托娃的憎恨了解的并不多。她知道,女医生对她死去丈夫的爱非常深,而安娜自己却从未经历过那么深厚的爱,她甚至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丈夫。现在她有了一个等待出世的小婴儿,而它会教给她什么呢?
她这么想着时,仆人们正在往房间里搬东西,等她记起应该问问的时候,他们已经搬完了。那是一套新的家具,颜色是舒服的草绿和天蓝,点缀着各种小动物。
“这是为我们未来的儿子准备的。你觉得漂亮吗,安娜?”布瓦伊先生愉快地说。
“是的,非常可爱。”
“我打算把这里改建一下,用作孩子的房间。而你应该住到隔壁靠南的那间去,那里空间比较大,阳也充足。”
安娜握住布瓦伊先生的手。“谢谢你,米哈伊尔,你总是想得很周全。但是,你不觉得在关心未出世的孩子同时,也该关心一下你已经成人的女儿吗?”
布瓦伊先生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我已经跟她断绝关系了。”
“可是……”
“不要再提她,安娜。我们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他突然笑了笑继续说,“我特意嘱咐厨师做了你爱吃的煨鳀鱼,换好衣服后立刻到餐厅来吧,我已经等不及了。”最后他亲吻安娜的额头,转身离开。
他走后,安娜又陷入了刚才忧郁的状态。她感到不安,就像四周有无数极长又极细的钢丝在颤抖,却不知道是什么引起颤抖,仿佛远端有野兽在咬着钢丝相互撕扯。
4
这一天米哈伊尔·布瓦伊过得非常愉快。当他到安娜的新房间和她道晚安的时候,破例多待了一会儿,说了几个笑话,把她逗得咯咯直笑。然后他哼着歌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几封无关紧要的信,喝了一小杯酒,躺到床上睡觉。
深夜,布瓦伊被耳畔传来的“噼啪”声惊醒,他睁开眼,却被见到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本淡黄色、橙色细条花纹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现无数像破碎的瓷器上的裂缝,它们如蛇般蜿蜒向前,互相交错,发出“吱嘎”声,一块块的碎片和石块雨点似的掉落满地,那些“噼啪”声正是它们发出的。慢慢地,裂缝开始自天花板延伸到四面墙壁上,碎裂的壁纸和水泥粉末纷纷落下。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布瓦伊难以置信地喊着。“是地震吗?仆人!仆人!”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碎石块越掉越多,天花板和墙壁的某些地方已经形成空洞,从外面照射进一道道红色的光芒。布瓦伊看看窗户,发现覆盖着窗帘的窗户非常黑暗,显然外面应该是黑夜,但这些红光是哪来的呢?紧接着,窗户也开始碎裂,而透过黑漆漆的裂缝照射进来的是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