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利安眼里,斯蒂芬既聪明又博学,但是他身上还有着不可救药的喜欢嘲弄人和恶作剧的毛病,这使那年轻人有时非常讨厌。比如上午斯蒂芬告诉他不可能再进入c307房间时,脸上露出的嘻笑神情甚至让朱利安一瞬间以为斯蒂芬是白狮的帮凶。
但朱利安接着想到,在嘲笑完之后,斯蒂芬却又非常关切的谈起了朱利安的伤势,语气温柔得与刚刚判若两人。实际上,他并不了解斯蒂芬,他看到的每个人都能看到,而在那年轻美丽的头颅下面究竟发生了哪些微妙的反应,他一无所知。
摇了摇头,朱利安拿起今天的报纸,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报纸上没新鲜东西:某个地方的工人们举行罢工;某个公园里有女孩被强暴。工人们总是在罢工,而女孩们也总是被强暴,几乎每天如此。他无动于衷地想着。二十年前,每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是热血沸腾,他们抗议,他们示威,他们反叛,他们喜欢把世界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现在的年轻人,会认认真真地学某种技术,兢兢业业地工作,然后仔仔细细地计算自己的银行帐户,并高高兴兴地满足于这样的人生。这当然不错,他想,这当然不错,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假如他没有和斯蒂芬相处两个多月,他大概也会把他当作现今随处可见的普通年轻人——留着精干的发型,走路呼呼生风,夹着公文包,干高技术工作。但斯蒂芬却正相反,他有点儿邋遢,动作慵懒,似乎没什么人生目标,脑筋虽然转得快却从来不用在所谓的正途。而这个形象——朱利安认识到——其实就是他自己。斯蒂芬和他很像,都与这个社会有些格格不入。而那个被几乎整个社会所承认、所宣扬的精明“成功者”,正是他既喜欢却又想远离的莉迪的形象。是的,现代的人们都很像莉迪,他们年轻漂亮,那么成熟,那么有见解,那么有成就——又那么的枯燥无味。
他觉得自己明白问题在哪里了:世界上的“莉迪”太多,而与他们保持平衡的“斯蒂芬”又太少。社会把人全都塑造得那么快速、那么不耐烦、那么迫不及待地需要成功,像一阵阵的旋风,而那些少数几个想停下脚步好好思考的人不得不被他们带着疾走。如果他知道让时间变慢的咒语,他就会挥舞小魔棒,念出某个关键的如尼文字母,让人们在每一步间隔的十分钟里变得悠闲。可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10
黑夜深沉,走廊里大座钟咯咯的响声透过墙壁传进房间,变成遥远的鼓的回声。朱利安·雷蒙正被持续的梦所折磨,那些让他难以忘怀的人交换他们的头颅、身体、声音,用各种方式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跳跃、叫喊、挣扎、哭泣,仿佛全力避免自己被忘记。
电话铃声打破寂静,发出刺耳的尖叫。朱利安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斯蒂芬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暗哑,好像是粗砾石的嗓子里发出的。朱利安一瞬间竟没认出来。
“我在医疗所。”斯蒂芬说,“你立刻赶过来。我知道脚伤使你行动不便,但你必须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朱利安感到了严重性。
“科利文老爹恐怕活不到明天了,霍斯塔托娃医生正在急救,但希望渺茫。”
“难道是白狮?”
“我不知道。医生说是他的肝病终于开始要他的命,但托法娜姐妹认为——”
这个名字让朱利安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托法娜姐妹在医疗所?!”难以想象,从来不出宅院、从来不见外人的那对老小姐居然现身了。
“她们的确在这里。不管怎样,你尽快过来,但愿你到的时候科利文老爹还有一口气。”
斯蒂芬挂上了电话。朱利安突然间觉得大座钟的咯嗒声异乎寻常地增大,每走一格都像锤子般敲击着他的神经。这次事件太突然,虽然朱利安知道像科利文老爹那样嗜酒如命的人迟早会因酒而死,但塞奥罗斯的葬礼刚过去三天,未免太巧合了。难道白狮真的在里面起着作用吗?
11
朱利安受伤的右脚妨碍他的行动,而雪天路滑,也不适宜用拐杖,他不得不叫了旅店用车,虽然他明白这样一来赫伯特·沃恩施泰因就会知道。楼层里的服务员帮助他来到楼下,进入汽车,并把拐杖也一起带上。旅店到医疗所的距离很短,车子差不多刚启动便又停下来。但即使这样,朱利安三十分钟后才到达医疗所。
他让司机等着,自己拄着拐杖走进去。一进门,朱利安就发觉他可能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
霍斯塔托娃医生站在诊室里,而不是治疗室。这意味着科利文老爹可能已经死了,否则她应当在治疗室中进行抢救。更让朱利安确定那一点的是米嘉的表情,他站在女医生对面,紧靠着治疗室的门,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在不住地颤抖。而女医生,当朱利安进来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对米嘉说完那被打断的话:“……过程不很长,因此他并没有经历过多的痛苦折磨。”科利文老爹显然已经死了。
在哭泣的米嘉身后,坐着托法娜姐妹,这是朱利安第一次看到她们。这两姐妹,非常相象,穿着简直是上一个时代的厚布裙子和毛料大衣,面孔煞白,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褶皱都在颤动、抽搐,眼睛大睁着,但似乎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