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爺爺啊,一定不希望你一直待在那間大學裡磨蹭吧。他想要你趕快去美國發展。」
「我也不是沒有大展鴻圖的想法啊。」
「那就去吧。又不是去一輩子,令堂也一定能理解吧。」
「我母親一定會說想去的話就去吧。所以我才痛苦啊!」
「沒辦法,雙親總是會比小孩先死的。」
「身為醫生還說這種話好嗎?」
「會死的人就是會死,然後不偏移視線地從頭到尾將之看在眼裡的就是醫生。不當醫生的你是不會懂的吧。」
聽到南雲的話,濱田苦笑著咬了一口竹輪。
濱田在來到目前這所大學之前,曾經是醫學系的學生,後來中途退學了。目前在研究所裡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日野教授。
南雲掃光自己盤中的食物後,便注視正在燉煮的關東煮。濱田看他這樣子,猜想他大概在想接下來要點什麼吧。
「那傢伙,」南雲沒有點菜,邊摩擦下巴邊說:「他真的是個非常奇怪的男人。」
「你說的人是……」
「老闆,竹輪這種東西,煮太久果然是會溶化吧?」
「沒錯,是會溶化的,客人。因為那是澱粉做的。」老闆回答。
「你說的人是指魚住嗎?」
「是嗎?會溶化掉啊——沒錯,是魚住。老闆,給我竹輪。」
「好的。」
「這個嘛……他的確是個相當奇怪的男人。這次我還以為我的心臟會跳出來呢,因為我根本不認為他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聽說魚住是用非常誇張的割腕手法啊。」
「如果那時候我們沒發現他的話,他的計畫就會成功了吧。」
「是因為幸乃的關係嗎?」
「他的朋友是說並不是啦。那個朋友說,魚住只是要把至今所欠的帳都給還清而已。單單只有幸乃,並不能構成整個事件的原因。」
濱田想起了瑪莉在醫院候診室所說的話:
『因為魚住也是人類啊,所以沒辦法永遠地把痛苦和悲傷給封閉起來。現在只是該接受的時候到來而已。雖然結果是這樣,讓人措手不及又毫無辦法,可是,這也是因為那傢伙是個笨蛋的緣故。』
當時,瑪莉的臉頰上貼著很大的藥用貼布,用彷彿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微笑說道。
瑪莉的左胸也有個傷口。
一開始濱田無法相信這件事,因為他一直以為瑪莉是很堅強的女性。
是因為有了那樣的過去,所以才變得堅強嗎?
現在濱田是這麼想的。
「幸乃很喜歡魚住。」南雲靜靜地說。
「魚住也是啊,他明明不是那種會為了誰而買手機的人。」
「那孩子……生病歸生病,但她還給人自閉症那種逼迫自己到極限一般的感覺。她不笑也不哭,也不太說話,大概是想扼殺自己的情感吧。可是自從她和魚住來往後,那一個月裡,她變得很常說話,而且講的全都是跟魚住有關的事。」
「這樣子啊……」
南雲舉起空了的酒杯,無言地示意老闆再給他一杯酒,而老闆也沉默地往他的酒杯裡倒酒。
熱氣非常溫暖,還有酒精環繞著身體。濱田感覺臉頰發燙,只有背後會冷,彷彿身處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之中。
「學長你——」
濱田有件事想問南雲,是不應該詢問的事。
「你有個姪女對吧?」
即使如此,濱田還是開口問了,他不想憋在心裡。
「——嗯。」
「以前,我去學長你工作的醫院時……恰巧有看到一個女孩子在那裡。」
「……」
「那是個小學女生。學長當時是笑著說,明天就要遠足了,可是她卻因為發燒,所以吵著要你想辦法解決。那是你姊姊的小孩吧?」
酒杯裡的酒溢到下方的容器中,把那裡的酒喝掉後,南雲用手背擦拭嘴巴和鬍鬚,並說道:「我姊姊很沒有男人運。她第一個老公雖然溫柔卻因為癌症死了。第二個男人是個人渣、敗類,不過已經死了。如果他還活著,我會殺了他。」
就算是酒醉的戲言,但南雲還是說了很聳動的話。而且,他根本沒有喝醉。南雲原本就是個海量的人,這麼一點酒是不可能讓他醉的。
「我姊姊在三年前不見了——是在知道幸乃的病時不見的。現在大概在某處做些什麼吧?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死掉了……也不知道我姊姊現在究竟是生是死。如果還活著的話,恐怕也是個帶原者吧。」
如果沒問就好了……濱田感覺好像在喝鉛塊,但還是勉強把酒灌進肚子裡。酒精滲透灼燒著他的胃壁。
「幸乃她……好像真的活得很痛苦。」
「……對不起,學長。」
「要道歉的是我才對,竟然不小心說溜嘴。可別跟那傢伙說啊,我是指魚住。」
「嗯。」
濱田感覺很想哭,這讓他感到驚慌失措。為了壓抑內心的衝動,他又再度喝起酒來。身旁的南雲也做出同樣的舉動。
電車駛入車站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微小。老闆正在閱讀賽馬報紙。
「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月,幸乃過得很快樂,還拿魚住買給她的布娃娃來給我看。那時她害羞了,所以沒有笑也沒露出很高興的表情,講話時則像是在報告事務似的。不過……」
南雲有點語塞,吐出一口氣後才繼續說下去。
「不過,她很開心,非常開心。」
「嗯。」
「幫我向那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