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浮沉沉中,头脑不甚清晰,但每一滴水都带来真切的难受,当第一口冷水倒灌进喉咙呛得发痛的时候,我的动作也失去了平稳和连贯,挣扎中又连呛好几口,湖水带着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灌进嘴里去,我却连恶心的力气都没有。
我希望这个时候我能想想爹娘,想想我短暂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但是我脑子里竟然只有“听说淹死的尸体会发涨,又丑又恶心,我能不能死远一点不被熟人发现啊。”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
我真的讨厌自己这些关键时刻非常不合时宜的想法,该正经的时候却总是思绪飘飞没有边际,我是不是因此错过了很多本该看到的眼前事呢?
眼前事啊……我这样想着,又划开水面,抬起头拼命睁开了眼,不管看不看得见,我也要看最后一眼。
这最后一眼,我竟然看见了一条船。
在我眼前,有一条小渔船,离我很近很近,近到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我也可以看见它,我还看见船上有一个人影,蹲在船舷边,似乎也在看着我。
这么恐怖的吗?!他是突然出现的还是一直跟着我?这人在船上静静地看我原地挣扎了这么久?不出声不救我?是烟波楼?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刀?不,他真的是人吗?河神?水鬼?
这最后一眼看来的疑问和湖水一起又将我淹没,我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不管了不管了,先让我离开水,然后是鬼杀了我还是我杀了鬼还值得商榷!
我毅然决然地扒上了船舷,把头抬出水面,立刻就拼命咳嗽起来。
在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船上人悠悠地开口了:“哟,发现啦,我还以为待会儿我得下水捞你。”
我以一串更激烈的咳嗽回复了他,并在内心对他翻了一百个白眼。
“能上来不?”他又说,“算了看你游得这么辛苦,还是我拉你吧。”说着还真拉着我胳膊,把我往船上拽。
他知道我游了多远?他一直跟着我?悄无声息地划着这小船看我在水里挣扎这么久?冷漠看戏?被发现了还嘲讽我?兄弟你真的是人吗!我在心里又把他从头骂到脚。
可是不管我心里怎么问候他和他的亲人们,他要拉我上去我是不会拒绝的,甚至我还可以感恩地对他说谢谢,但只要他在想害我,不管他是人是鬼,我也不介意亲手给他几刀。
好歹上了船,我靠在船舷边喘气,呛了那么多水,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痛,呼吸也带着血腥味。不过总算是离开了水,我终于能够好好思考分析了。
那个人走到船的另一边,拿起竹篙一下一下地撑着船,虽然他救了我,可是我对这个可能看着我在水里狗刨挣扎这么久而自己悄悄看戏的家伙耿耿于怀,从他救了我之后也没有别的动作来看,应该可以排除是烟波楼的同伙,刚刚抓住我胳膊的手也是温暖有力的,多半也不是鬼了。
那这个路人到底是用什么心态看我溺水的啊!
“多谢兄台相救。”我说。哪怕心里再气,嘴上也要客气客气。
“是你自己扒上我的船的。”依旧是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语气。
你还知道自己见死不救啊!我一直认为自己性格还不错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还总是和和气气的,很少与人争执斗狠。而此时此刻我却只想暴起杀/人。
鉴于我现在也是真的没有一丝力气,我只能暂时咽下这点不满:“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记下你的名字,早晚我得找个机会报复你。
“冯大福。”
这朴实无华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渔夫。
我还是不甘心,今日出门定是没看黄历,处处倒霉透顶,先有一个彤彤女妖想要我命,现在敢问冯大福又是哪路瘟神?
“在下想问,冯兄瞧见我多久了?”我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说法了。
“从你跳湖那时候就看见了。”冯大福说,语气轻快,还夹带着两声没憋住的笑。
我真的说不出话来,我怕我一开口就要骂人了。本来他还算是我救命恩人,可是他救我之前一直在看我笑话!如果我没有看见他和他的船!是不是他就会看着我沉下去然后等我死了把我发涨的尸体捞回去?
“小兄弟别介意,”他见我沉默了,反而主动说道,“我只是想取材,看看一个人在被迫跳河之后能否凭一己之力游到岸去,对不住了,我看你来来回回在这游了好几圈都没摸到岸,不过我原本就打算等你游不动沉了就下水把你捞出来的,绝非要害你性命。”
取材?取什么材?还不如说想等我淹死了取我财呢!这是什么破理由!我这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被他气岔了,原本就疼的喉咙又经历了一次千刀万剐般的咳嗽洗练。
这时云层又散开了一些,月光铺在湖面上,一直黑沉沉的水面终于泛起些波光,我便能看清那人的形容。
……然而没有什么可形容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中年渔民的样子。
“月昏宜水遁,我只想证实一下自己所书是否真有可成之事。”他继续说道。
“扶风先生!”我脱口而出,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自称名叫冯大福的中年渔夫就是我一心想见的扶风先生。我最喜欢,最欣赏的作者,话本先生,竟然是这样见死不救隔岸观火反而津津乐道,事后还给人心上插刀的中年渔民!
“哟,你知道我?”他大方地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