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不是对于瘦骨嶙峋的生活的躯体,没有过早的认识。只是总还有一些不甘,好似因为别样,就理当藏着遗恨,又因一时的不屈,便愈发卑微,便必然再也逃不过悲惨、卑贱一类的定义。
日子总还再继续,面前的这一切,反正都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孔子也好、苏格拉底也好、柏拉图、马克思……无论怎想的智慧,都替补不了一个人日常的生活,一个人,实实在在的生活。
她还有得选择。婚后的第二年,她再次进入学校,选择继续研修自己的课业,完成自己的梦想。然而,就在她又一次燃起对生活的期盼的时候,周牧却早早的到来了。
对于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在夫妻之间,产生了持久而广泛的争执。当然,作为男人也是作为学者的周平远,深知在这样的国度和文化下面,要想留下这个孩子,他完全不必要自己去站在纷争的前沿。不必要自己去直面冲突,另有别的力量会替代他去实现个人真实的意图,而且,还能做得更好。
在他们间的争执即将白热化的时刻,在吴萍的肚皮就要掩藏不住的时候。周平远以一次家庭旅游的名义,将吴萍远在乡下老家的父母接到了他们所在的城市。
玩游尽兴而归,在晚间的餐桌上,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周平远郑而重之宣布了吴萍怀孕数周的事实……
周平远感觉到了吴萍彼时的错愕和震惊,他感触得到,他握在手里的吴萍的双手,从温暖到冰凉的全部过程。他也看到了那双他痴爱着的清澈双眸里,一点点泛起的雾气与呆滞。
然而,他想,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他也有过一时的愧疚,但是他年轻有为,想做的一切,势不可挡,必要风风光光掩盖一切不快,要成既定,要成事实。至于其他的,他以后会做补偿。
他无比诚恳的央求岳父岳母答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留在这里,替他照顾吴萍。他的理由是那样的充分,他的态度是那样的恳切。这一切,当然没有人会拒绝。
吴萍的梦断了。
可断掉的,又岂止是一个梦。
那个曾经让她如此迷恋的男人,精神上的伟岸导师,生活中的邻家哥哥。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她便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温暖与睿智。而这一切,都是她甘愿放弃学业,放弃对自我未来的种种期盼。倾心于他,听任他急不可耐的安排退学,安排婚礼,以成全他的名誉,保住他的职务,组成这个小家的种种。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一个存在广泛争议的命题,对于这样的命题,吴萍总会洒然一笑,不愿争辩,她懂得辩证法,明白事物和义理在某种程度和不同的条件下,需要辩证分别。
但是恋爱中的人,是无私的。这本来,也是一个存在广泛争议的命题,但是恋爱中的吴萍,选择了绝对的信任和不加区别的接受。爱是一切,爱也应该成就一切。这是她在下定决心嫁给周平远时,透过两腮的红晕,对所有参加他们婚礼的来宾,对这个世界,最直白的宣誓。
在妊娠期,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吴萍渡过了这一生中,最阴郁的时刻。周平远的课题项目,拖得他离不开研究所。那幢硕大的小楼里,一层角落的房间中,空空荡荡。卧室连着客厅、连着厨房,整日弥漫着各种花样翻新、配料周全的鸡汤……
吴萍就坐在那扇唯一能看到院落里那方残破花坛的窄窗前,很久没有收拾打理。那些专业的书本,在她的胳膊肘下积灰,她只定定的望着空气里的浮尘出神。看着茂盛的凤凰树,看着那些叶片里筛下来的,漏掉了的阳光,抖抖索索,一如未名的昆虫,在枝叶间无知而茫然的左右蠕动着。
很久的不可置信,让她无法彻底的记起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某一时刻的惊雷乍起,她才似乎幡然梦回,原来她并没有错。
恋爱中的人是无私的。这一点,或者说这一论断,她是对的。而至于,为何又成了这番模样。那只能是一种解释,也只能是一种解释。那便是……
恋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