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中年力夫,孔武有力,头顶扎了一圈布绳,半敞着夹袄,推着一架独轮车,就是踩了这样两个灰色死气的“灯笼”,远远的往近处来。没什么意外,连人带车,被堵在了巷口,几番辩驳,竟是没人搭理,再要深究,看着一众路人避之不及的神色,也只好骂骂咧咧,手腿使劲,重新折回到官道上去了。
实在是没什么意趣的。
十,蓬头垢发,一身白素的单衣,松松垮垮的罩着,身侧的衣结,也不曾老实的系好。一件紫色的丝袍,一边单挂在肩头,一边滑到背脊上,也浑不在意。
少年人的眼里,只是透着灰色的光,冷冷的,看那街面上的斜雨,急一阵,缓一阵,窸窸窣窣,飘洒在楼台檐瓦间。
如果没人来扰,不知道,会不会这样久远的站下去。
外间的走廊里,传来一阵稳稳的脚步,房门被轻轻的推开,随之,又被温柔的合上。
那人,紧着脚步,慢慢的走到十的身后,眼见着那不整的衣衫,似乎也没打算伸手。
十,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的撇过去,自己抖了抖肩,将那就要滑下肩头的丝袍,又扯了回来。两襟一合,抱手横在胸前。
“两个问题:一、我睡了有多久?二、这是哪里?”
“五天。京南。”回答,似乎比提问更干脆。
十,冷冷的看着他。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对你?没有。”
十不由得微微一愣,拧着眉,绕开门廊,在室内踱起步来。
“好。这五天之内,府上没人过来?”
“有,都在内城,扣着。”
“哦……你做的?”
“是。”
十的手,压着窗框上的雕花,那是一枝翠竹。
“好,随你。找一个婢女,找个人告诉我当天的事。整件事,到了该说的时候,说明白。”
“诺。”身后的人,在退步离开。
“啪”。
窗扉被骤然推开了,寒风猛地直灌进来。一声响,屋内的人,神经一紧,皆都稍稍楞在刹那。
“巴布苦,我知道你有王命在身,而我,没有军令。”
十的指尖轻轻捻着空气里雾湿的水珠。才又接着陡然严厉的声气说下去:
“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也不管你这些来自黑水的羽卫怎么做,我都能理解。”
“当然,是现在能理解。”
魁梧的身躯,略微一动,还是抱了拳,勉强折了折身段。
“谢少主。”
“年少是当然,主却不是。”
巴布苦明显不善这些辞令的修饰,他自然不笨,懂得一些言外之意。但要他顶着回答,似乎,很难。
略略冷场一会,再次躬身。
“少……少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对你,没有。”十,噙着笑。有些疲倦的样子,吞吐着湿润的空气。
“末将告退。”
撑开的五指,即便是在这晦暗里,依然看到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的青色血管。那支开的纵横,越过面前的窗柩,在青色油滑的檐瓦上跳跃,几个起落的样子。好似不经意的稍一用力,那小巧的指甲盖里,便泛起了团团的红晕。
十,慢慢的静下心来,在他呼吸之间,胸口,仍有隐隐憋闷的不适,但到底,没有感到什么明显的伤痛。
只要醒过来,这一天就算又是新的一天了。
仅仅这般想着,十慢慢的平复下来,只在那窗前,怔怔的遥望远空。
春日晚雨,那丝丝缕缕的惶急,竟又比早些时候更紧了一分。
斜斜的雨丝摔打在硬实的瓦面上,溅起一层薄薄的云雾,暮光中,那重楼上本就半新不旧的缤纷画檐,此时看去,愈加朦胧,也愈加摇曳了。
这幅画面,很熟悉,对于一个来自北方的杂人,巴布苦而言。
是的,一个无法根源于自己民族的杂人。
倒不是他对这雕梁画栋、对这晚雨、对那些青瓦白墙,有多少根底里的眷恋或别样。事实上,在他淹留南地,这将近三十余年的时光里,他对于南方文明所成就的一切,并无怎样的敏感和兴趣。因此,在他的世界里,针对这一切,其实并无所谓的好感或是厌恶。这一切外景,能给他带来,仅仅只有回忆。
这些烦人的细雨,以及一些别的,让他勾起很多细碎的印象,但他自己却没法描摹得清,那印象深处,究竟藏着的,是什么。
很多幕回忆,很多样的杂乱,纷繁跌至,在他的脑海里翻卷。
他抬起头,看着摇摇摆摆的枝条,空扫着晚空中的雨云。蓦然间,他明白,那困扰他的,是些什么了。
那是一顶白色的羽帽,白色,就像此时的遥远天边,透过浓密的乌云所透出的那一道天光。不是十分明艳,但却有着比明艳更加浸润人心的力量。
那羽帽属于那早已隐没在过去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匆匆少年。
那个孩子。
直到如今,巴布苦在炳王手下,沙场征伐数十载,聚齐故族旧部,成为一支但有军令便敢于冲突世上一切力量的精锐首领时,他才可以大胆而溺爱的在内心底里称呼他一声孩子。
那个孩子,总是带着过度早慧的忧郁在与南方的酷夏相抗衡。
印象中,那顶白色的羽帽,总是放在他的周遭。
他坐在窗边,巴布苦常常在进门的这一头。中间的条案、方桌上,就那样搁着那顶帽子。
羽毛是老翅上的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