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远的心中,不存在绝对的好恶,他是一个专注于生存的人,即便在今日,生存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抛开,但是谁敢保证,永远就不会再遭遇?事实上,他乐得看到周牧这样的窘境,一个孩子而已,作为父亲,可以给足他一切的娇惯,但是他应该记住,在他羽翼未丰之前,除了他的父亲,在这世上,不会再有别的人,还能再娇惯着他。
周牧在这一次的校园暴力冲突中,终于又回到了周平远的单身宿舍。但是很快,他便开始怀念起独自在幼稚园里的美好流浪来。因为他明确的知道,周平远,不可能是幼稚园里的小保姆,会拿他没辙。
周平远生活的世界,异常的安静。所以,在生活中,不会有责骂,更不会有皮鞭,但是,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在那间小小的斗室里,偌大的墙壁上,龙飞凤舞着脸盆那么大的两个大字,那是周平远自己的手笔。很多年后,周牧在一张老照片上再一次看到的时候,才清楚认出这俩字规规整整时的脸面——自律。
周平远,南渡后的周平远,某种程度而言,真正确切,是想要奉献一切的,为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梦想。甘于奉献一切,哪怕余生。所以,一如苦行僧一样的清苦自律,在他此后的很多年,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全部。
当然,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周牧甚至于会毫不怀疑的认定,周平远,在舍去庸常生活,一心追寻他心目中至上的真理的同时,也一并舍下了他这个儿子。
周牧在那个凌乱肮脏的小城里,背负着他那学富五车的老爹,所给他的这个名字,以一种异样的方式,在想方设法躲避掉周平远的目光注视之后,疯狂而恣意的成长。
他不见得能有多坏,多卑劣,但是以一个孩子成长的轨迹来看,他所行走的路途,远不是一个正直的孩童,所能应允的涉足。
欺凌同学,偷盗杂货店,强抢低年级同学的财物,抽烟,酗酒。七八岁的孩子所能做,所敢做的,他都会。
这一切,周平远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又怎样呢。可能在他的认知里,如果这是一棵可造之材,自然有笔直参天的一天。但如果不是,真要施以霹雳手段,周平远所等待的他的坏,其程度,还远远不够。直白而言,如果周牧还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周平远根本就没有去仔细管教的兴趣,他不会对一个孩童去浪费他的时间,即便着孩童是他的儿子,首先,他却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童。
同样,周平远在后来的一次倾述中,明确的表明过。他非常认定,一个父亲,如果足够成功,首要是事业上的成功,而成功的标志,便是惠及周边一切的爱,如果要将这爱实质化,那便是能够、并且可以给以自己想要给以的人,一切庇护。
甚至于,某一时期的狂热,让他认定,一个父亲是否成功的标准,便在于即便他的孩子无论有多卑劣,也同样能在这个世界上,获得生存的全部,甚至于获得其他人所不能得到的全部。
基于这两点,周牧的一切,周平远愿意让他自生自长,直到某一天,或者周牧自己幡然悔悟,或者,他将周牧认定为自己的第二事业,愿意倾注心力,为再次证明他的伟岸,实现他一生中无数次化腐朽为神奇的卓绝,有此必要时,他才会断然出手。去矫正这课病树。
周平远在倾述这些事实的时候,是真挚的。像他这样智力出众,百折不回的勇士,对自己一生的轨迹,早已精心策划。他将周牧设定为自己此生最后一件作品,也就敢于为这预留的挑战,放任他毫无节制的旁逸斜出。事实上,可能在他的内心里,在某种卑劣的思维下,他甚至很想看看,自己的这个孩子,如果真要坏掉,究竟他能坏到哪里去。有时候,坏,也是一件很能凸显智商、情商,凸显一个人高级的、综合的能力的事情。这样分解的话,其实,坏的某一面还是很有趣的。
小孩而已,要培育他,就先让他有挣扎的勇气,有不羁的精神,让他去犯错,让他去拥抱狂野……
而后,再谈所谓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