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勋并没有试图揍他一顿,而是非常平淡地点头:“他比我更强韧,而且最可怕的在于他不顾一切的决心,比如现在,这周进行的是冲量训练──挑战体能极限的训练,但他仍然跟平时一样,给自己加百分之二十的量。这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这叫毅力。”罗灿笑起来,场内的苏朝宇出拳如风,手靶被击得怦然有声,两个陪练节节后退,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毅力决定天才的成败。”
曹勋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太拼命就会适得其反,最硬的总是最容易折断。”
罗灿微笑:“他的柔软你看不见。”
“难道你能看见?”曹勋反唇相讥。
“当然。有一次……”罗灿最受不了别人怀疑他对苏朝宇的了解,一句话几乎跳到凳子上去说,话却只说了个开头,脑袋上就忽然挨了一巴掌,把他的后半句话毫不留情地按回肚子里,罗灿抬起头,立刻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猫似的紫罗兰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师兄,你练完了?”
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看上去湿漉漉的,他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笑着呵斥:“又在这里造谣生事!”
罗灿讨好地站起来:“我哪儿敢啊,这不送快递来了么?”
苏朝宇眉毛一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揽住罗灿的脖子拖着就走,罗灿只比苏朝宇矮五公分,平时也自觉挺拔潇洒,玉树临风,可惜一碰到未来的陆战精英赛冠军就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一路被毫无形象地硬拖出了训练场,惨叫声不绝于耳。
凌寒刚能走动的时候,就拒绝程亦涵再替他打饭,每天花费半个小时从卧室蹒跚到食堂,端回饭菜的时候,不但自己一身冷汗,菜也都凉了。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吃下去,然后搬回自己的小房间住,还颇为体贴地帮助江扬收拾好床铺,换了新床单和被罩。
当听到司务长说“团部事务助理”又开始关注后勤工作的时候,江扬几乎把笔尖给拧断了。惨白着脸色站在操场上的凌寒看见江扬走过来,标准地敬了个军礼:“长官。”
“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回房间去。”
“下官害怕和程亦涵中尉一样丢掉奖金和工资。”凌寒颇为讽刺地回答,“虽然下官还没有入职──大概是可以预扣的,对吧?”
江扬恨得牙痒,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递过去:“要站,就多穿一件。从明天开始,恢复谈话时间。”
凌寒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动了动。
那个被一拳砸断了鼻梁的首都医学院博导自然不敢再来,而且非常嘴快地把凌寒的极端症状告诉了所有同事,弄得江扬非常难找到第二个愿意出现在飞豹团的心理咨询师。本想去恳求蒋方少将来一趟,或者,带凌寒过去都行,但是蒋少将刚出国去做交流学者,一走就是整整两年。绝望的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只能拜托准备在帝国大学读书江立,终于请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博士,价格很快谈好,只是对方要求江扬必须在场才肯每周来三次。
当这个名叫曾泽的博士出现的时候,特意留出了3小时空余时间的江扬又一次被狠狠打击了:居然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士,尽管名字非常中性、甚至男性化。虽然不能指望来一个彪形大汉,江扬还是很愁苦,而自始至终对谈话时间没有任何好感的凌寒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曾泽显然比上一个博导更有人情味,说话温温柔柔的,非常客气稳妥,弄得凌寒最后是因为不好意思始终不搭理对方诚恳的问话而随随便便地说了一个“嗯”字。没想到曾泽非常高兴,立刻就在今天的、要上报人事部门的谈话记录里写了个优秀。江扬目瞪口呆,而凌寒则颇为感激,他知道,只要自己凑齐了一个季度的优秀,就再也不会有人过来烦他。
“为什么不高兴呢?”曾泽问。
凌寒看了江扬一眼,没有说话。曾泽微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看事故报告,所以……其实你说当时怎样,也就怎样了,我只会按照你的行为给评价,事情的真实与否,我是外行。”凌寒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右手紧紧攥住左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曾泽非常恰到好处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继续微笑:“可惜今天的时间到了,下次再说也一样,后天见,凌寒。”
江扬为了表达谢意,特意送她到团部门口。曾泽打开文件夹,在刚才写了优秀的那张纸下重新抽出一张,郑重地划了几笔,然后敲了敲:“严重过激反应,对不起,对您我就不绕圈子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江扬招手,一辆军车开过来。
“简言之,他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因而自责、自卑,进而自闭、自厌,但是他的职业是特工,所以注定了会有暴力表现。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强迫他思考过往,强制性复述,直到他回想到那段经历的时候,能够坦然为止。”
江扬替曾泽打开车门,递给司机一个地址,扶着车窗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清楚,如果他说‘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问题。”曾泽苦笑,“医院里,经过家属允许,我们会采取适当电击和药物配合的疗法──他现在不到这个阶段,过半年吧。”
江扬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只半年?”
曾泽耸肩:“相信我,自厌到自残,自闭到狂暴,是很快的过程。”
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