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没待多久,因为沈成君到处找不见人,最后一路搜到了广武城边,从这段废弃了的土墙上把苏晏拎了回去。萧启琛自己又坐了会儿,也回到营中。
他本打算住在广武城中客栈里的,但苏晏不肯,说现在城中定有突厥的探子,被他们知道了萧启琛会危险,不由分说在中军帐内搭了个简陋的床铺,要萧启琛在自己视线内。沈成君对此什么态度也没有,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说不上来。
萧启琛本意真的是转一圈,然后南下从晋阳去长安,再过渭水秦岭,感受巴蜀的金玉,自三峡而出便到了荆楚,那会儿云梦泽的荷花开了,场面应当好看。这么悠悠地玩一圈,回到金陵,还能躲过炎热的七月。
岂料他逛完了雁门关,刚预备启程时,突厥毫无征兆地打了过来。
“这帮孙子还敢来!”苏晏咬牙切齿,提了长弓翻身上马,来不及对萧启琛叮嘱什么,惊帆便绝尘而去。
留下第一次听他说了些粗话的萧启琛呆在原地,实在不知道改作何表情。天慧立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他把萧启琛拉回了中军帐,对方不肯,执意去了城楼上。
以前苏晏提过很多战场的事,萧启琛也见过无数次南苑大营演武的场景,但和真实的战场比起来,仍旧显得过于空泛和小儿科。他心惊胆战地站在城楼上,被天慧护着躲开那些流矢,见不远处两军骑兵冲锋陷阵,转眼间便扭在了一起。
苏晏的马太显眼,他红衣银甲,在黄沙漫天中简直是个移动靶子。
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惊慌,游刃有余地与敌军迂回,在他身后骁骑卫列出了一个阵型,由高处看尤为明显。他们像一支利剑,直直地刺破了突厥的防线,苏晏两侧有弓箭手,也有长矛兵,配合默契,一看便知演练多时。
这场冲突持续时间不长,萧启琛却手脚冰凉地几乎在城墙的角落站成了一尊雕像。
苏晏不是第一次领军,他也不怕死,他在千军万马中还能保持冷静,组织着一次一次有秩序地进攻,他和雁南度、沈成君兵分三路,撕破了突厥的阵型。
萧启琛小声问天慧道:“我以前是不是太低估他了?”
天慧不知他指什么,只笑而不语。萧启琛若有所思道:“他为战场而生,我竟然还想过等以后……我困不住他的。”
等山河安定,苏晏就能永远留在金陵,留在他身边了。
当时萧启琛这么想,但如今他见了苏晏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才心有不甘地承认,苏晏属于边关属于战场,注定了不能留在秦淮河畔的十里烟花地。
但他还是不愿放手。
那场战役结束后,苏晏的盔甲都被染红了一半,而衣服上更是血腥气过重。他换了身衣服,又粗糙地洗了洗,才来见萧启琛。
这次苏晏的表情严肃了许多:“阿琛,你还是先离开吧,越快越好。”
“这次率军的是呼延图亲信。”雁南度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补充道,“马上入夏,塞外草肥马壮,很快就要到大举进犯的时候。去年他们被迫求和,却并未称臣,端的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殿下身份尊贵,不宜在此地久留。”
萧启琛觉得雁南度有些本事,每说一句话都让人想要揍他一顿,无奈他说的全是事实,萧启琛只得妥协道:“明天一早就走。”
最后一夜,他和苏晏终于等来了满天星辰,没有月亮。
塞外没有烟火气,苏晏这次带着萧启琛登上了雁门关,守夜的士兵仿佛没看见他们二人,仍旧恪尽职守站得笔直。苏晏和他在角落里站了,银汉迢迢,光耀千里。
他们却谁都没有说话,置身此地,格外能明白何为浩瀚宇宙,而人何其渺小。北冥之外兴许还有大荒,东海尽头横陈一列山脉,这些全是变数。
萧启琛突然想:“倘若以后真有机会,还要走得远一些。”
翌日他和天慧离开前,苏晏送他们到了广武城外十里的地方。他看上去应当是不舍的,但苏晏没表现出来,只重复道:“苏珩。”
“知道了。”萧启琛想了想,道,“有时间也回来看看。”
苏晏不语,没点头也没拒绝。萧启琛钻进车里,天佑一声口哨,马车便又颠来颠去地上路了。雁门关内再走一截,就能看见草木青青了。
他一直目送,直到路上只剩马蹄印。这短暂的相遇苏晏感觉心头有点空,好似被萧启琛挖走了一块,他百般难受,但笃定不是因为给他孩子的名字。
苏晏翻身上马,惊帆刚踏出几步,他忽然眼皮一冷。
摊开手,一片雪落在他的掌心,须臾就化了个干净,余下点点湿润。苏晏仰起头,黄云笼罩,日光悄然地退场,一场雪来得无声无息。
五月也会落雪。
苏晏颇为遗憾地想:“萧启琛应该走得稍微晚一些。”
萧启琛听不见他的心声,他目睹那场战斗后,再没了游山玩水的心思。天慧问他是否原计划过渭水时,萧启琛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回金陵吧。”
他走的时候正值初夏,金陵城的花还含苞待放,归来时繁花似锦,秦淮河上依旧笙歌不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些在锦绣丛中泡软了骨头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北方有无数将士正在抛头颅洒热血?”萧启琛思及此,几乎就要义愤填膺了。
他回宫面了圣,又装模作样给皇后请了个安,看望自己那辈分上的幼弟。团子萧启明五官都还皱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