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想过,接过苏致的衣钵竟是这么仓促而稀里糊涂。但容不得苏晏多想,事实已经摆在了他面前,曾经他以为遥不可及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了尚且不成熟的肩膀上。
这一次再不是闹着玩,也不再是个形式了。
与此同时,开春后的金陵收到了第二个好消息。
清光郡的水利工事修筑完毕,名曰东华堰,疏通黄河诸多支流。东阳城外河道错综复杂,一座人工的分水堰修筑在了汴水与黄河的交汇处,人为地分流,使得东阳城以下的大片区域免受每年洪灾。
回到金陵后,韩广官升sān_jí被封为工部尚书,而在萧演打算借机封王的时候,萧启琛却拒绝了。他好似全然不为这事似的,躲回承岚殿,谁来都不见。萧演没打算强求他,既然他不要王侯爵位,自己也不勉强。
萧启琛在承岚殿睡足了两天一夜,骨头都差点泡软,才下地走走。他谁也不去看望,绿衣跟在旁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殿下瘦了,但却长高了许多,容华娘娘在天上看到定会高兴的。”她给萧启琛沏了一壶茶,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说起来,殿下年纪不小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派人来问奴婢,殿下可有喜欢的丫头?娘娘说殿下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
萧启琛翻书的动作一停,抬眼道:“我不需要。”
绿衣俏皮道:“殿下害什么羞?”
萧启琛索性把书放下了,认真地看着她,道:“我真的不需要,那些事不用别人教,现下我也不愿意去想。皇后若是问起,绿衣姐姐你就照这么说吧,反正她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绿衣“哦”了声,问道:“殿下为何不肯封王呢?小时候不是老想着,等封王了便能自由些,若是及冠之年得了封地,从此就可以远离台城,悠游四海?”
“那是小时候。”萧启琛当着她不避讳,稍微思考,道,“我现在有更想要的东西。封了王,就算做被交代了,那这样波澜不惊的……就没变数了。”
绿衣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替他按肩,说些萧启琛离开金陵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给他听:“殿下,昨儿翠玉姑姑去了御膳厅,陛下给楚王妃御赐了几样菜。王妃那是头胎,听说有些凶险,专程喊御医去了王府候着,估摸等到五月份就要生了。”
“啊,平哥哥要当爹了,他一定很开心。”
“是呀——还有呢,平远侯府那个少夫人,好似也有喜了,那日几位诰命夫人入宫给皇后请安时,侯爷夫人满脸都是欣喜,算算日子,好似是阿晏……小侯爷出征前就有了。”
萧启琛的眼皮微微一抬,不着痕迹地遮掩了自己的难堪,平淡道:“你这话说得好似怀疑绒娘的孩子不是阿晏的一样。”
绿衣嬉皮笑脸:“奴婢听旁人说的,这不是觉得太凑巧嘛!”
她以为照萧启琛的性子,定要开几句玩笑。哪知萧启琛不发一言,只噙着一抹疏离的笑意,眼珠在天光下宛如浅色的琉璃,直直望向绿衣时,让她一阵心悸。
绿衣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忙不迭地跪下:“殿下恕罪,奴婢多话了。”
萧启琛温和道:“绿衣姐姐跟了我这么多年,有的话还是别在我面前说的好。这话我不管你在哪儿听来的,宫人们背后嚼舌根说我的那些闲话,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辱没阿晏夫人的名节……我就听不下去了。”
绿衣应道:“奴婢这就去办。”
她说完,头也不敢抬,从地上爬起后贴着墙根走了。绿衣的裙角消失在回廊尽头,萧启琛往椅子里一靠,旁边忽地出现一个身影。
从萧启琛那次在金陵城郊遇刺后,萧演一时心软,哄他哄上瘾,让自己两个暗卫随身护卫。本是说抓到刺客后便让暗卫归队,可那两个刺客仿佛人间蒸发,天慧回复几次没有头绪后,萧演就不再过问。
和天佑不一样,天佑只服从命令不认主,天慧却清楚地知道在柳文鸢之下并非长久之计。暗卫武学到底损害多少,他心头有数,只不过不敢反抗。跟在萧启琛身边可以暂且远离柳文鸢的耳目,于是萧启琛问他愿不愿意一同做戏时,天慧立刻答应了。
刺客抓不住,他们不必回到萧演身边,反倒日复一日地在承岚殿周围护卫,几乎成了萧启琛的耳目。天慧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萧启琛的心中绝不只有未来方寸间的小小封地,这种野心让他沸腾,于是更加竭尽全力地辅佐。
方才绿衣说的事他都听见,天慧问道:“殿下,绿衣姑娘找到那些人之后……需要灭口吗?”
萧启琛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一帮奴才,待在台城久了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现在敢说平远侯府的闲话,改日兴许就得说我不是父皇的种了——”
天慧:“殿下,您的言辞。”
萧启琛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不好意思,一时失态让你见笑。那些人也没必要都做掉,查出是谁在乱传,只要他在金陵城,便不要放过。完事之后放出消息,好让其他人闭嘴。苏晏在外为国杀敌,他们却暗示侯夫人肚子里的不是他的血脉……其心可诛。”
他的语调虽然平铺直叙,里头暗藏杀机,听得天慧头次从心底生出对萧启琛的畏惧来。去清光郡不是天慧跟着的,他从天佑的只言片语中,只知道萧启琛的确变了很多,但具体变化在何处,却又说不出。
直到现在,天慧终于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