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精打采地从冬眠舱内跨了出来,按着那两名侍候他的马杜夫士兵的指引,到休息室里草草地洗了个澡,冲掉了身上的营养液,又烘干自己的身体,头冠和飞羽。两名士兵熟练地为他穿上联盟款式的黑色制服,又为他整理大翅,梳理飞羽,最后在翅膀关节处箍上太空合金制造的电磁护盾。看上去象是为了保护他的翅膀,但是实际上电磁密钥程式只能由烈火的私人电脑才能解开,没有烈火的同意,翎毛再也不能展翅飞翔了。
两名士兵将一切安排妥当,才打开了专属翎毛冬眠舱的实验室大门,陪着翎毛离开了基地的中心控制室。烈火当然知道:让翎毛进入全冬眠状态来进行控制是不明智的。一旦让人发现这个秘密,那怕他所控制的是自己的弟弟,也会在联盟内部面临非常强烈的道德谴责,更有可能将翎毛脑部芯片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因此烈火在翎毛脑部芯片对基地内出现的舰艇主控电脑的数据采集扫瞄结束之后,总会让翎毛苏醒过来。他将翎毛安排在自己住处内的一个小套间里,亲自照看着他——或者不如说,是监视,管控住他。这对烈火来说并不困难,翎毛就算是醒着的时候,也安静得象只老鼠。烈火不准他与其他的士兵交谈,他就一句话也不会说。
他早就习惯了屏息静气的宠物生涯,在小斯特朗身边与在自己哥哥身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惟一尝试过的一次不同生活,只有在那个随便他乱说话,听他讲肥皂剧和山中的莲花池,笑骂他是个小傻瓜的队长身边。
翎毛麻木地看着在基地中心内来来往往,用各种各样语言交谈的,各种模样的士兵。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象他那个浪荡不羁,温和可亲的队长一样了吧——“舰长从来不吃甜食的,你不知道么?”
“基地的碳水化合物营养餐,不加糖还有什么滋味儿啊!”
翎毛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站在他们前面,也在等待升降机的两名士兵,静悄悄地听着他们谈论他们的“舰长”。
那两名士兵显然是新到基地不久的舰队成员,刚刚从士兵餐厅出来,正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抱怨着这个偏远行星的自然资源贫瘠,基地内只有合成食物可以吃。他们说自己的舰长护送联盟的几名负责人到达基地,立刻又要去参加联盟的作战会议已经够烦的了,要是回头再看见营养餐全是甜品,肯定要火冒三丈,非把后勤部门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狗血喷头不可。他们小声地学说着舰长活灵活现的脏话土语,试着翻译成联邦语来逗趣。翎毛虽然半懂不懂,但是却真心的为里面的“呸”和“啐”感到好笑,又听到了好几个粗鲁的字根,忍不住更加得亲切了起来。
“克林舰长哪儿都好,就是嘴巴坏,又挑食。”一名士兵快活地说,他是个六节肢的甲壳人,露在制服外的壳状肌体闪着金属质感的金褐色光泽。翎毛沉默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为保护自己而惨死在激光枪下的特鲁多。
另一名士兵也是六肢节,但是却是肌肉型的种族,他的块头极大,灰褐色的皮肤下面的肌肉块块凸起,显得很是刚猛,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异常的温和。他看见翎毛三人站在他们的身后,便友好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很有礼貌地邀请他们先进升降机。又对自己的同伴说:“算了,抱怨也没有用啊……今天晚上到咱们补给舰上的储藏室里,瞧瞧还有没有剩下的洋葱汤罐头吧。”
“不会的,上一次咱们舰掩护撤退的时候,舰长早就命令把罐头食品分给出现太空幽闭症状的病号了。”前一名士兵说,“舰长就是舰长,心细得不得了……”他转眼看看跟他们一起搭升降机的三人,突然惊喜地说,“羽人,你是烈火总长手下的基地老兵吗?我们用军用物资跟你们换点儿罐头行不行?”
翎毛尴尬地摇摇头,他没法说出成句的联邦语,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们。一名马杜夫士兵插了进来,傲慢地说:“私下里交换军资是违反纪律的,你们不知道?”
甲壳士兵不服气地还想说些什么,被同伴安抚性地拉住了一只胳膊,只好恨恨地向翎毛瞪了一眼。翎毛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的眼神。
升降机停在中心大楼的底层,那两名陌生的士兵快步离去。翎毛怅然地目送他们,真心地希望他们能为他们的舰长找到几个不甜又好吃的罐头。
他随着监视他的马杜夫士兵回到烈火的住处,静悄悄地走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套间。烈火很忙,很少有回到自己住处休息的时候。就算回到了住处,他也不会有闲心跟弟弟说上几句话。自从他在马杜夫星球的那处山林中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小弟之后,他跟翎毛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就是“那个雇佣军官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你这个蠢货!”
翎毛贫乏的想象力完全想象不出来林椎是怎样利用自己的,他也不愿意去想。林椎给予他的快乐和痛苦都太深刻了,让他的每一寸肌体都在回忆中不由自主地颤抖。因此比起静静地躺在自己房间中的吊床上发呆,翎毛其实更愿意在冬眠舱中一睡不醒——在梦中,队长的温柔和离别都是同样的鲜明生动,才让他能有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而在梦醒后的世界里,只有基地周围,一望无际的贫瘠砂土地,暗黑色的熔岩,灰白色的环形山与空旷死寂的太空星光。
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