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讨厌这时候的雪的……总是一不留神就把人给吃了……年都还没过完,上元的灯都没能放……还是让我看到了这时候的雪。”
“归归。”尹春秋过去抓住了他指尖,仍旧是冰冷的,怎么也暖不起来。
他们两个坐到篝火旁边去,阵阵热浪传过来,却一点都不能传到人身体里面去。
刘承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手中的刀:“每次我带人到西北,我都会想,等下次年关能回去的时候……我能把他们都带回去么?”
小小的火焰在他眸子里跳动,尹春秋感受到了他心中那份哀伤的沉重。
刘承把刀收了回去,拧开水囊喝一口热水润了润喉,笑了一声,满是无奈:“我从来都没有将他们每一人都完好无损地带回去过……”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总是在哪一天突然就什么都不剩。最多还能留个鱼符下来,带回去起个衣冠冢。
他想保护好每一个跟随自己的人,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太难了,在那种地方,要想让别人活着,让自己活着,太难了。
尹春秋什么都没说,抬了抬手,放在人肩上。
他完全不会安慰人,毕竟在遇上这个人之前,他就没对哪个人敞开心扉过,更不明白这世间种种奇奇怪怪的情感。
刘承转头朝他一笑,手掌覆上他搭在人肩上的手,冰凉的感觉顿时让他也回过头来与人对视。
两人相视,忽然对望着笑了。
刘承拨开他鬓边散乱的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而后倾身吻了上去。
尹春秋双手攀上人肩背,回应这人的吻,一点点把温热的气息度了过去。作为安慰,行动似乎要比言语有效得多了。
只是……这个人不是甜的吗?
还是自己太苦了?
吻了许久,彼此都染透了对方的气息,他们才稍稍分开些。
刘承抱着人,蓦地垂下眸,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真的很怕,我连你也带不回去。”
尹春秋怔怔应道:“什么?”
没听到吗?那更好……
“没什么……”刘承忽然脑袋往人毛毛领子上一埋,“真暖和……”
尹春秋也加了把力道,把人搂得更紧了些,静默片刻,开口道:“归归,诸天神灵会好好待他们的。”
随后他便感觉到趴自己肩上的人身体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憋笑。刘承最后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先生,黑衣旅的人,从来不信鬼神的。”
尹春秋忽然有些窘迫起来。
那位早些年征战四方杀人无数,又是弑兄夺位的先帝许是命中带煞,生的儿女一个一个都没能留住,落得个晚年子嗣单薄的下场。因此又开始笃信谶纬,致使国师手握大权。
先帝驾崩时,年仅八岁的当今圣上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在国师与太后一派的强权之下,小皇帝每日活得战战兢兢。若不是后来得了白家的帮扶,恐怕如今仍然是大权旁落的境况。
白纠最是嫌弃国师装神弄鬼的那一套,办了军学之后也是常常跟里面的小孩念叨别信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最后弄得军学里出来的小子,个个都一听见鬼神之说就满脸鄙夷。
但是他又年年领着人去祭拜战死的弟兄。国师那边有人就嘲讽他,不是不信鬼神么?为何还要祭祀。
白纠一剑把人发冠砍了下来,吓得人差点没站稳。然后他说,他是在祭为国捐躯的勇士,不是在祭祸乱朝政的鬼神。
真要有鬼神,他们这些天天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路上的,死了就得去地狱里待着了。
在战场上活着都那么不容易了,哪里还会去关心死后如何。
尹春秋也不是信这些,只是觉得人死之后灵魂仍然留存于世的这种说法,能让人留着念想。可他一不小心在一个完全不爱听鬼啊神啊的人面前说了鬼神,那就有些尴尬了。
他正紧张着,刘承却是一点恼的意思都没有,道:“可是我有时候……倒是真希望这世上能有神明。希望他能听到我之所求,保佑你我平平安安。”
尹春秋忽然就心中感慨万分。
可惜这样相拥着,他看不见刘承满目的温柔。
那日之后,尹春秋又开始做噩梦了。
只不过他做的噩梦再也不是从前的那种噩梦。
那能让他平复情绪的药再也不管用了,因为如今的噩梦已经不再是他往年的心病。在那药不管用了之后,身旁的这个人已经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梦里没有那些他不愿回想起的血腥残酷,也没有那些让人窒息绝望的自我怀疑。那些陈年往事好像都已经变得模糊了,已经在不经意间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了出去。他再也不会因为那些人和事而迷茫疯狂。
他如今的梦温柔得像是一轮月,却也残忍得让他心如刀割。
梦里有刘承的音容笑貌,却也有漫天飞雪,他独身一人。
脚下的每一寸积雪,都是那个人的坟墓。
茫茫的一片白根本看不到头,天地四合,乾坤万转,皆是同样的景象。除了白色,他什么都看不见,透骨的冰寒会在那时让他惊醒。他惊醒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紧紧抓着身边的人,一抬头总能在一片黑暗之中对上那人满目柔光。
他庆幸自己能从噩梦中醒来,却又害怕这噩梦有一天变成真实。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
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