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在京城原是个不上不下的人家,高静姝的祖父做到过从三品的官儿,在京城虽不算位高,但也不小。
可无奈高斌是庶出,他的生母虽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摆了酒开脸做姨娘,但到底不是正室。
偏巧他上头大哥,下头三弟四弟都是嫡出,于是夹在其中的高斌,打小就明白要自己挣出路。
尤其是高老太爷老太太都去的早,那时他才二十来岁,生母也病逝后,家里就越发没有他站的地儿,也没他牵挂的人。
高斌就是那时候,选定了潜龙,开始接近彼时还是贝勒的雍正爷。
彼时康熙爷选定的太子虽还在,但朝里已初现九龙夺嫡的乱象。高家原不敢掺和天家事,谁料一个庶子倒是巴巴凑过去。高斌的大哥高麟就做主分了家,意思是你要死自己去死,可别拖累一家子。
于是高斌二十六岁独立门户,从给先帝爷跑腿采买做起,一路从雍正帝手里做到了两淮盐运使兼江宁织造这样的心腹要紧官职,当真是自己一步步杀出来的。
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正如康熙爷年间的曹家,当时在江南何等赫赫扬扬,换了雍正爷就也倒台拉倒。
但高斌站队方面实在太灵,运气又好,早早跟四阿哥弘历搭上线不说,女儿又嫁给了他,于是帝王更迭,他不但没跌倒,还更进一步,得了抬旗之荣,做了江南总督,一做就是七八年。
直到乾隆八年春才调回京城,直入军机处做了大学士。
木槿说起来也有些不平:“奴婢说句僭越的,大房老爷虽也是大学士,但到底是高家几代的姻亲一起帮衬着出来的。咱们老爷从前却是无人问津,分出来时也受了许多委屈。可抬旗的时候,倒是一家子跟着就上来了。”
旧恨从九年前就埋下了。
高家当年几乎是将高斌一支扫地出门,但后来却又沾了高斌父女的光,高氏一族都跟着抬了旗。
这也罢了,官场原要守望相助,高斌也不是一味争意气的人。就看在大哥高麟官位颇高的份上,他原本也准备前嫌尽弃携手共进一下,免得势单力薄。
谁料高家三房,高静姝不学无术的三叔跳出来就高斌之母葬入祖坟的位置叽叽歪歪,觉得妾室不配那样好的穴。
高麟也默默支持,站了自己亲弟弟这边:觉得高斌本就跟家族关系淡薄,这几年势大难免独断不服管教,凡事不肯为族里牺牲让步,很该压压他的锐气。
这可就捅了高斌的逆鳞。
又让牛产奶,又不给牛吃草,这是当他是二百五吗?
高斌混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圣母上身,感动了先帝爷。
他当场翻脸,撸起袖子开始修理高氏一族人。
乾隆元年,高斌一头求了皇上给自己母亲赏了个四品诰命,一头又狂踩这群吸血的亲戚,直接回皇上:高氏蒙此圣恩殊荣,实在不安,他代表全族人表示,如无实缺,无功无劳于国,便不领旗人俸禄。
大清对旗人一贯是当宝贝的,分铁杆庄稼,每年都有银子可领。而且不是一家子领一份,是一个人头领一份,所以旗人尽管可以生生生,国家负责养。
如今高家抬旗,本也有这份旗人银粮的。
可高斌大义凌然推了,这一上书,自己得了为国献身的名儿,却将三房四房不学无术的亲戚们坑了个底儿掉。
除了他的嫡兄高麟养儿子争气,家里有两三个实缺外,三房四房可都是闲散人等,况且越是不成器还越是爱生,拖家带口一堆人就等着吃国家粮食呢,结果被高斌一巴掌全抽了回去回家吃自己。
高麟虽受的影响不大,但三房四房是他嫡亲弟弟,自然对高斌意见也极大:都是一家人,何苦不关起门来商量,闹到御前去没脸!
也是做惯了嫡兄,对高斌这个庶弟,还是天然有点瞧不起。觉得自己是高氏一族族长,该说什么是什么。你有意见,大可以来商量——其实一开始提出高斌生母入祖坟之事,也不是一口否决,只是想敲打下高斌,让他对家族低头,给他这个族长兼嫡兄脸面。
高斌心里却决然不这样想:沾我女儿的光抬旗,还想欺负我亲娘,还敢提要脸二字!做梦去吧,脸都给你抽飞。
他动手就做的很绝。
因着有贵妃在宫里,高斌跟镶黄旗都统的关系极好。
都统,正是负责管着一旗旗人的人口、生计、钱粮。
高斌做江南总督八年,远隔千里,愣是每年坚持不懈写信给这位都统,重复高家为国尽忠之意,坚决不领旗人俸禄之心。
于是这些年下来,高家三房四房愣是没薅到国家的一根羊毛。
明明被抬了在旗,却没有在旗的待遇,自然没人瞧得起这两房,日子过得可谓又寥落又憋屈,若没有高麟在前面撑着,两房早就被高斌挤兑到下水道去住了。
这仇也就累年加深。
起码每逢过年,三房四房见左邻右舍旗人领到的过年银子,自己两手空空,就都会在家里关门痛骂高斌。
于是高家虽是一门两学士,但却并不对付,论起关系来还不如普通同僚。
以上是家族旧怨。
高静姝听完后心道:看来以后又要添新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