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文德殿。
老太师庞甘与枢密使坐在驾前,灯火幽暗,桌上铺满了朝中官员的请愿上书。
“都是请命朝堂乘胜出兵,击退西夏人,打下朔州城的。”
枢密使这些天闭门不出,到底没能躲得开,焦头烂额:“平日里也不见朝中这般齐心,无非得过且过、各扫门前雪,如何便忽然一起关心起边疆战局了?”
“何止朝中群臣,如今汴梁城内,求战之风一样四起。”
太师庞甘道:“连街头的花灯铺子都在日夜赶制沙场破敌、收复国土的走马灯。”
“简直胡闹。”
枢密使皱紧了眉:“张口闭口收复国土,如今国中尚且动荡,禁军一场血仗鏖战,哪来的余力再去打仗?”
皇上靠在榻前,望着林林总总的一桌子各阁各部上书,看不清神色。
枢密使咬了咬牙,伸手去拢那些奏折,沉声道:“此时正该休养生息,岂能再兴刀兵?百姓不懂事,瞎起哄便罢了,朝中竟也这般不知轻重,简直不像话……”
庞甘抬手慢吞吞打断他:“大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枢密使伸出的手叫他拦在半路,脸色微变,收住话头。
“大人不敢说,老朽半截身子入土,只知道效忠皇上,没什么不能说的。”
庞甘拿起一封奏折,随意翻了几页,合上放回去,苍老浑浊的眼底透出些利光:“这些上书被送到皇上面前,是什么用意,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枢密使嘴唇动了动,额角渗出些冷汗:“老太师,此话――”
“当年皇上尚只是皇子,立足未稳,根基未深,便冒险扶持大人夺了枢密使的位置。后来更是设法排挤兵部,将兵权尽归枢密院。”
庞甘缓声道:“这之中铺了多少血债人命,结了多少解不开的死仇,大人心中该清楚。”
枢密使哑了嗓子:“下官无能……”
庞甘盯住他,阴沉道:“费这许多力气,为的是什么?”
枢密使叫他诘问,如坐针毡,脸色越发苍白下来。
庞甘上次提及琰王旧账,便在皇上处碰了一鼻子灰,此时不敢再翻扯过往,只盯牢了枢密使:“自古朝堂之上权利交替,兵力当为第一位。全靠皇上当初深谋远略,险中求胜夺来了军权,我等今日才能坐在此处,可大人办的好差事,如今连禁军的虎符都叫旁人抢了!”
“今日这些谏言上书,口口声声说是夺边城、复国土。可若要打北疆的仗,靠谁来打?是要靠寥寥金吾卫,还是要靠护驾的暗兵?”
庞甘寒声:“是不是要等到连朔方军也彻底落到琰王手里,大人还是来御前叩首,说一声下官无能!?”
枢密使失魂落魄,应声扑跪在地上,重重叩首,再不敢出声。
“罢了,并非朕要罚你。”
皇上看到此处,终于稍坐正些,淡淡出声:“太师所说,虽激切些,却大体不差。”
皇上看他一阵,轻叹道:“枢密院权力恩宠,朕自问给到了极处。你这些年四处钻营、排除异己,朕看在眼里,也不曾多过问……就只有一项,指望你替朕看住禁军。”
枢密使磕得额头通红,畏惧得止不住打颤。
“禁宫一战,失了先手,朕也有过失。”
皇上将奏折随手拨开:“如今朝野群情鼎沸,也不是朕一个人说这场仗不打了,便真能作罢不打的,”
“陛下!”庞甘急道,“群情鼎沸,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昔日端王旧部,多少是顺风倒的墙头草?无非如今看萧朔那竖子得势,又趁机鼓噪罢了!何不――”
皇上扫了他一眼:“何不什么,再派你的刺客去琰王府送命?”
庞甘一滞,将话咽回去,脸上隐约涨红。
“朕当初的确以云琅为饵,逼出了他的王府大印,也引着他写了一封手书。”
皇上眼底透出冷色:“那时朕也一时大意,叫他愚弄……竟当真以为他是恨透了云琅,为手刃仇敌,不惜铤而走险。”
狱中劫囚换囚,固然是掉脑袋的大罪,可偏偏萧朔要偷的是云琅。
此前一战,云琅整合禁军残兵、金水门下扭转战局,阵前诛杀西夏国主,已出尽了风头。
如今汴梁百姓交口称颂,人人念的都是昔日的灿白流云旗。云琅非罪反功,若此时以换囚的罪过拿捏萧朔,只怕等来的不是论罪处置,是请赦琰王无罪的万民书。
“狼子野心,只怪朕当初心软。”
皇上闭了闭眼,压下冰冷杀意:“他煞费苦心走到今日,又暗中操纵朝堂民情,引成鼎沸之势,想来于朔方军也已势在必得。”
皇上看向庞甘:“朕叫你提的参军人选,你可定准了?”
“是。”庞甘忙起身,“老臣的侄子亲自去,陛下放心,他清楚该怎么办。”
“虽说如今琰王看似成势,归根结底无非是趁我们与襄阳对峙,趁火打劫罢了。烈火烹油,难以长久。”
庞甘低声:“既然拦不住……便叫他去打,也有办法。”
“北疆情形难测,当初朔方连年苦战,也不曾将燕云十三城收复,打了败仗又有什么奇怪?纵然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年少狂妄不知死活,中了西夏人的圈套。”
“并行不悖,再下一层保险。明路设法引他二人落入陷阱毙命沙场,暗地里寻他们错处,若能构陷成通敌,自然更好不过。”
庞甘阴恻恻道:“纵然他二人当真命大,活着回来,国中百姓也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