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已经恢复秩序的吴县、长洲县衙门口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市民们带着趁火打劫来的铜器、绸布、香粉、火腿、马桶、书籍、皮鞭、蜡烛等等各式各样物品,纷纷前来自首退赃。
县衙八字墙右侧,摆起了一排桌子。
这些天不知躲在哪里的胥吏书办们,在将退还的赃物逐一登记。
登记完毕后,县里会开具一张收条给来自首的市民。市民在上头按上手印,保证所有赃物已退还。便可以此免罪符,保证他们不会因趁火打劫被追究了。
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八字墙左侧,则枷了两三百号昨夜今晨被抓的不法之徒。
这些人全都被扒得精光,还剃了光头,戴上了几十上百斤重的木枷,人不人鬼不鬼的哭成一团。
他们不是为走光哭,甚至不是因为枷锁太重,而是接受不了没有了头发的现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了头发还算人吗?
这以后顶着个光瓢这么见人呢……
因为除了和尚之外,没人剃过光头,所以这些憨憨们一时没意识到,头发还会再长出来。
八字墙一左一右,宽严对比十分明显,对市民的震撼极大。
这下那些贪财不想退赃的也都吓坏了,赶紧拿上抢来的东西跑到县衙门口排队。
结果一直退了整整一天,赃物把个县衙内的大坪都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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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知府那边虽然没人退赃,但也收获不小。
当天中午,便有十几个参与纵火的市民惴惴前来自首。
蔡国熙就在被烧成敞篷的大堂中,审问这些该死的纵火犯。
看着漆黑的残垣断壁,还有老公祖那比墙还黑的脸色,纵火者们吓得肝儿颤,哪还敢有丝毫隐瞒?
不用大刑伺候,便都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人确实都是被煽动起来的从犯,真正带头的,是从拙政园出来的徐家奴仆!
虽然徐煦他们一直刻意隐藏身份,但大家都是苏州人,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上蹿下跳几天后,总会有人把他们认出来,然后很快就变成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见众口一词,一致指向了徐家,蔡知府恨得额头青筋直条。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是必须要报这个仇了!
蔡国熙便让陈同知负责善后,自己则急匆匆赶往巡抚衙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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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署,签押房中。
林中丞刚刚从城内巡视回来,正在斟酌该如何写奏章禀报此次民乱,蔡国熙便来求见了。
田柏光把七窍生烟的蔡知府领进来,林润让他坐下说话。
“怎么气成这样了?”林润微微皱眉问道。
他知道蔡国熙是理学名臣,讲究养气、不怒自威。向来不会如此大动肝火的。
“启禀中丞,下官已经查明,纵火烧府衙之事,原来是徐家在背后指使!这是从犯们的供词。”
蔡国熙说着站起身,将一份按满手印的供状,双手呈给了林润。
“哪个徐家?”林润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明知故问。
“还能有哪家,松江徐阁老家呗!”蔡国熙满脸怨毒道:“也只有他的家人,有这个狗胆!”
林润点点头,并不答话。仔细看完供状后,他起身背手而立,看着窗外陷入了沉默。
对这个结果,林润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就猜到此番苏州大乱,背后就是徐家在捣鬼。
现在蔡国熙呈上来的供状,不过是佐证了他的猜测而已。
之前他还担心,顾家陆家会不会也掺合进来了。但看两家在平乱中的表现,显然明确和徐家划清了界限。
只有徐家的话,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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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润看来,徐家此举无非是两个原因。
一是调虎离山,迫使自己不得不离开松江,转回苏州。
二来敲山震虎,警告他如果继续坚持,在松江清丈田亩的话,到时候乱的,恐怕就不是苏州一地了。
一旦江南到处乱套,他怕是连救火队长都当不成,只能在轮番弹劾下,被黯然调离了。
这绝非危言耸听。
林润很清楚自己这个应天巡抚,在一位门生故吏满天下的退休阁老面前,并不占优势。
甚至因为自己是徐阁老提拔起来的,在道义上还要处于劣势。
斗下去的结果,输的很可能是自己。
这时候是接受警告,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硬刚到底,彻底跟徐家决战?
哪怕是林润,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让他久久不语。
蔡国熙大气不喘的立在一旁。
他能体会到林润内心的挣扎,心说中丞才三十八岁,还有无比美好的前程,犯得着跟徐家死磕到底,把自己的仕途、名声都赔进去吗?
相反,中丞若能退一步的话,相信徐家也会投桃报李,给中丞个台阶下的。
正当蔡国熙心下黯然,觉得自己果然没希望报这个仇时,却见巡抚大人转过身来。
过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的林润脸上如雕塑般线条分明,让他的目光也愈加坚定不屈起来。
他定定看着蔡国熙,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他是谁,有什么背景,只要犯了王法,就必须严惩不贷!”
“是,明白!”蔡国熙登时热血上涌,他自然听得懂中丞是要跟徐家斗到底的意思了!
便听林润下令道:“立即查封拙政园,抓捕一干纵火嫌犯,严加审问后来报!”
“遵命!”蔡国熙挺起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