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似乎诸事交代已毕,手中也空空,只有转身走。天边金乌,已行至日暮,眼看就要挂山头,地上儿郎,长睫频闪,眉头微蹙,眼看就要醒来。
闭了心思,一个转身,便要下石阶,准备寻着来路,攀下去。
身后的萨力和突然出声问她:
“阿狐王子醒来,若是问起公主,该怎么说?”
她回头来看,瞧着那捧剑跪地之人,嘴角的微笑如涟漪般荡开,看来这人,她是托付对了。那庞大身躯,居然能在一阶石梯上,稳稳跪地安放,且是朝着石阶下方,她的方向。只是,他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让她不好回答。地上那人醒来,真的会问起她吗?问起一个陌生人的去向?
“他若问起,就说我去北辰了,嫁给北辰皇帝……”
已不知该要如何说下去,索性抬脚就往下走,行至那高大的白玉基石槛边,匆匆回头一瞥,见着萨力和在匆忙搁剑,地上那人有些呻吟抬手动弹。
她顿时莫名慌乱,跳下那块半人高的基石来,朝一边壁上紧靠了,将自己藏好,再侧耳聆听,那上面的动静。
“萨力和,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那刚刚睡醒的低哑声音,疑惑地问。夜云熙在那阴影藏身之处,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瞬间眼中模糊。谢天谢地,他记得萨力和,兴许,也就记得其他的更多……
“王子今日用血解云都城封印,失血晕眩,在地上睡了半日。”萨力和清晰而简要地答他。
“……我记得,亚父也来了,他在哪里?”那人像是想了许久,终于又想起来一桩前尘事,一个要紧人,却与她无关。
“大祭司下了地宫,发现宝藏没了,后来就……疯了,还在下面,没出来。”萨力和将她告诉他的,转述了一遍,依旧稀松平常的语气。
“……我下去看看吧。”那人又沉吟了半响,方消化了这陡然的信息。却不惊不乍,稳稳地作了一个决定,依稀是站起身来,长剑杵地,要下地宫去看。她的儿郎,依旧是那副泰山压顶都不崩面的沉着本色。不禁泪水中绽笑颜,暗自欣喜,这点,也没有变。只是,转眼间,泪水又淹了笑颜,难道,她就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吗?
“与王子同来云都城的,还有一位曦朝的公主……”一阵脚步声中,萨力和在他身后,突然出声说到。那是说给她听的,萨力和知道,她就在这基石下面藏着,也知她怯怯心意。原来,这个不停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的人,其实,什么都懂。且那颗心,仁慈而悲悯。
“是了,你不说,我竟差点忘了。”那人微微一怔,继而声音里染着微微笑意,恍然说来,却是无比的淡然与陌生,“我这还做着曦朝的大将军,带着八千曦朝骑兵,与她一起,前来启城,她人呢?”
仿佛一切未变,其实,已经翻覆了天地。依然记得她,却早已不是,那个他捧在掌心里,揣在心窝里,宁愿忍痛也要靠近,宁愿舍命也不要忘记的那个她。
几句浅笑低语,却听得她双腿软劲,顺着石壁,一路往下滑,赶紧抬了双手,死命地捂住嘴,捂住那控制不住的深深哭泣。原来,所谓形同路人,就是这样的吗?
“北辰人今日来接她……公主就去北辰了,嫁给北辰皇帝……”萨力和又将她的话,逐句复述了。
“是吗?……也是,我本来就是奉曦朝陛下之命,送她出嫁北辰的。只是,这中途里,她好像在西凌耽误了一阵子……”
那声音,从刚醒时的低沉沙哑,渐渐恢复了清朗,一如这头顶上,纯净蓝天,雪样白云。她不用看,也清楚地知道,那副元气十足,神清气爽的熟悉模样,松风春柳般俊朗。
此后,上方便再无声音,二人应是一起入了地宫。独剩她一人,在那寂静荒凉天地里,残垣基石槛边,仰面朝天,任那汹涌泪水,将她淹没……
然而,没顶之后,却不容沉沦,还得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见着那夕阳不等人,开始强制收心,抬袖抹泪,如果等下了地宫的那两人,带了贺兰铮上来,看见她在这乱石中,哭红了眼,她不知,还有没有勇气,转身就走。
也罢,这样就好,她不能贪心。世事无两全,既然他安好,她亦要求生。待得他日有缘重逢,示君一片冰心,一切重头来过。泪眼模糊中,竟看见先前骑来的那匹马儿,依旧在下方那乱石地面,低头甩尾,等了她一日。那颗韧性十足的心,又活了过来。她站起身来,沿着基石一路跳下去,翻身上马,朝着远处对峙之处,飞扬马鞭,急急驰了过去。
几里地,转眼跑完,径直冲到那三方对峙之间的空地上,猛地勒马停驻,也不管有无惊动,余光中,盘腿坐地的五百隐者,齐齐抬头看她,两方骑兵,也有人响马动。她却只管冲着她的八千嫁妆骑兵阵营,找裴炎,裴炎未见,先看见紫衣,那丫头,亦骑在马上,一脸焦急,要冲上来。她扬声呵住:
“紫衣,你停住,我等下再与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