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爷迈开步子,缓缓朝岁无多行去,阴人之首本欲退走,赫然发觉全身气机被锁,无论如何挪退,均脱不出落拓王爷的视线所截;犹豫一霎,鳞靴已踩着他的影子。独孤寂足底运劲,阴人双膝跪倒,势头之猛,怕连膝盖都要撞碎,再也动弹不得。
应风色等压力一空,接连赶至,连平无碧也赶过来。“奚长老!”“师兄!”
兴许是听见了人声,奚无筌眸焦忽凝,见怜清浅一双妙目凝著自己,灰败的面上骤现华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握著深雪儿的凉滑柔荑,喃喃道:“真……真是你,深雪儿。我……还以为是梦,又是梦……”
怜清浅噙泪含笑,柔声道:“不是梦,真是我。深雪儿终于等到你啦,咱们再也不分开,好不?”
奚无筌闭目颔首,泪水滑落,睁眼又更清醒些个,低声道:“我先放开手,一会儿就好。事情办完,这辈子便握著不放。”怜清浅轻捂檀口,唯恐他看见自己泪崩,颤抖著别过头去。
“师……师兄……”奚无筌歇了一会儿,艰难开口。
“我在。”僵尸男子排闼而至,单膝跪地,握着他渐趋冰凉的手掌。“师兄请说。”他二人分属不同派系,不序长幼,互称“师兄”不过是礼貌而已。僵尸男子心气本高,身份地位又不同一般,知止观的长老合议上就没瞧谁顺眼过;今日是亲见奚无筌的武功为人,悔未深交,徒留遗憾,故以此相称。
“在场……诸弟子,便交师兄照拂。”奚无筌哑声道:
“望……师兄不避尘染,将他们……平安带回龙庭山。”
幸存的弟子们料不到奚长老重伤垂危,头一个想到的仍是后辈,悲伤难禁,无不垂泪。僵尸男子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你就别操心了。”
奚无筌勉力伸手,应风色知他叫的是自己,赶紧接过。“长老,风色在此。”
“你的手掌,我……我很抱歉。你……你莫怨我。”有意无意将少年之手叠在僵尸男子手背上,殷殷叮嘱:“山上……山上之事,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己身好恶,实不……紧要。各退……各退一步,以免有憾。”
应风色不忍甩脱,咬牙低道:“弟子牢记在心。”僵尸男子亦有愧色,点了点头。
“无……无碧……”
“呜……师兄,我在!呜呜……”
奚无筌已难辨方位,遑论视物,勉力一笑。“我……我不回山啦,这位……是我结发妻子,今后我要和她……和她一块儿。鳞绶你……你带回山去,从今而后,好自……好自……”声音沉落,终至不可闻。平无碧嚎啕大哭,不知哪儿生出的气力,冷不防地夺下一柄长剑,“唰!”一声,架在岁无多颈上,眦目嘶声道:
“妖邪……我杀了你!偿命来!”
“且慢!”
谁也料不到是贝云瑚开声制止,独孤寂一听她开口,靴底潜劲之至,平无碧登时动弹不得。身穿大红嫁衣、姿容绝艳的少女排开众人,走到岁无多身前,森然俯视:“是谁,将你们弄到这儿来的?”
岁无多行动受制,溃败如泥,竟半点也不害怕,淫邪的眼神恣意打量贝云瑚的身材脸蛋,好整以暇道:
“你心中既有答案,何必问我?是了,你想透过我的嘴,说与别人听么?小花娘,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不能取信于人,你要好好检讨自己才是,借刀杀人,岂可久长?”
“你————!”
独孤寂掏了掏耳朵,冷笑不绝。
“不如这样罢,你再说一句废话,我便搅烂你一条手臂,是烂到中阴土修补不回的程度,算起来,一、二、三、四……你有五次机会。要不收起闲嗑牙的冲动,好好替宝贵的五肢打算打算?”
果然岁无多不改一脸狞厉,却未再轻率开口。他所恃者,也就阴人体质与中阴土的异能罢了,遇上绞肉搾汁不讲道理的十七爷,这点筹码还不够上桌。
“把你们弄到这儿来的人……”贝云瑚俏脸如霜,一字字迸出齿缝:
“究竟是谁?如此造作,所图为何?”
“我说就是了,姑奶奶。”岁无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那人就在左近。还是我让他现身与大伙儿亲近亲近,交个朋友?”
怜清浅本抱着断气的爱侣抵额流泪,到这时才回过神,听岁无多之言,蓦然会意,急忙示警:“……莫教他开口!”为时既晚。
岁无多仰天长啸,分明听不见声响,耳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破也似,众人纷纷掩耳跪地。独孤寂扣指一弹,平无碧长剑递出,贯穿岁无多咽喉,啸声顿止;下一霎眼,似有一物从群山树影间飞出,直至半空,背月而下。
独孤寂只瞥一眼,便知其速度力量难以估计,一旦落地,光是震波便能硬生生震死在场一半、乃至的人,不假思索,整个人如箭离弦,朝天上的月轮笔直射去!
全场只僵尸男子反应过来,面色倏变,大喊:
“走……快走!赶紧离开!”空中轰然一响,仿佛连月盘都将震下,然而这只是错觉。对撼的两方齐齐弹开,一人失速摔落,在地面撞出丈余方圆的陷坑,余势不停,弹出后恍若礟石,持续点跳凿地,走石飞沙,直到撞上了远处的砖墙,压出圆月般的龟裂凹陷为止。
自贝云瑚识他以来,还没见过十七爷如此狼狈。
——这人不是天下无敌么?谁能将他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