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点头,拉她到身旁坐下,与她道:“这是薄玉将军。”
薄玉,这阵子唐潆时常耳闻,将她沙场杀敌以一当十的飒爽英姿传得神乎其神,不曾想竟会是眼前这位——乌黑长发高高束成马尾,仅以一只镀银云纹发环束之,再无多余的缀饰。虽是戎装长靴,但肩背纤细,脖颈修长,眉目灵秀,右眉下有一粒细小黑痣。与预想中假男人一样五大三粗的肌肉女截然不同,若按前世来说,便是反差萌。
皇后三言两语夸赞了薄玉率军横扫西戎的英雄事迹,唐潆很配合,双手握拳作崇拜状,两只湿漉漉的眼睛闪闪发亮。被个半大孩子这样看着,薄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耳垂顷刻间发红,她呈上锦盒,取出内里的物事:“小殿下,这是‘火/枪’,与神机营中的火铳略有不同,产自西洋。臣在海州剿倭时,倭人手执火/枪,我军将士手执火铳,两相比对下火/枪远胜之。听闻殿下喜欢西洋物事,臣便献上此物——火药未填充,陈设玩具罢了。”
薄玉其实带了一批倭人上缴的火/枪抵京,她想与萧慎乃至皇帝推荐此物,优胜劣汰乃自然法则,兵壮则国强。然而,无论萧慎或是皇帝,皆无甚改进火铳引进火枪的兴趣,以之为奇技淫巧遂鄙之。
唐潆喜欢西洋物事是皇后无意间察觉的。几年前唐吉利馈赠的香水,皇后用不惯搁在妆奁盒里,唐潆隔三差五地取出来瞧,偶尔缠着她询问西洋之事。皇后以为她喜欢,自己却对西洋知之甚少,宫中亦寻不出通晓西洋的夫子西席,便是唐吉利也并非常在燕京,只好四处搜集西洋的物事与她,让她自己琢磨,许有所得,此番薄玉前来馈赠也是得皇后嘱托。
薄玉离开后,唐潆将火/枪收纳进锦盒里,视若珍宝地抱入怀中,抬头望了眼眉眼冷淡却总对她展开笑颜的母后,心里灌了蜜一般甜地发齁。
午膳后她去听政,皇帝听闻她今晨告假,恐她身子羸弱季节变换又染恙,留她在谨身殿中进膳,询问关心几句这才放行。
回到未央宫时,已是夜空繁星点点,月上梢头。
☆、第10章 羞赧
是年为载佑二十一年,临川郡王唐琰十四岁,六殿下唐玳八岁,七殿下唐潆五岁。
储君未定。
即便唐潆重生前毫无政治觉悟,在谨身殿屏风后听政听了三四年,对晋朝官职制度的了解,也算得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
自鸣钟、传教士、动物脂香的香水、火铳……细小的线索串联得出,这是一个与前世的明朝相近的平行时空。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制独揽大权,明成祖朱棣设立内阁,将帝国的决策权牢牢握在手中,内阁议政、六部行政,地方上又有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分管行政、司法与军事。
明宣宗时,内阁票拟政治建议,明朝内廷十二监之一的司礼监协理皇帝批红,最后交由六部校对行政——由此形成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权力制衡,避免内阁一家独大。
晋朝的官职制度与明朝确实大同小异,不设内阁,左相、右相权力相当相互制约,内廷十二监虽有,却不涉政。
皇帝高居于上,两位丞相分居左右,几乎是个三角形。稳则稳,过于稳妥,便胶柱鼓瑟,毫无变通之法。
譬如,储君之位该不该空悬?不该,当立,立谁?
满朝文武皆是有眼力劲儿的人,早看出来皇帝与萧慎属意六殿下唐玳。唐玳生父乃皇帝的同支弟弟,王爵却降了一等被封为郡王,只因他与颜怀信政见不合,离京之藩前被颜怀信煽动几个御史弹劾,至此两人互生罅隙。颜怀信虽退隐归田,嫡长子颜逊作为位高权重的右相,心机深沉深思熟虑,他觉得唐玳虽年纪小,假若当真登基为帝,说不准哪天就得替他生父翻翻旧账。
颜逊,将筹码押在临川郡王唐琰身上。唐琰生父寿王,封地滇南,算不得水土肥沃鱼米之乡,反而山路盘绕瘴气重重。唐琰过继给帝后时,便已十岁,晓得谁是亲生父母,虽作揖跪拜口呼“父皇母后”,心里到底惦念的是亲生父母。寿王远在滇南,燕京中无旧部,唐琰与寿王妃独居甘泉宫,孤儿寡母最易拿捏软肋,偶尔给些暗示示好,自然乖乖服帖。
每逢议储,萧慎与颜逊殿中争执不休。他二人争执如何激烈,决议权在皇帝手里,皇帝说句话即可——哪有这般简单?皇帝但凡有些许偏向唐玳的意思,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御史封驳的封驳谏议的谏议,言必称“临川郡王为长,储君当立长”,要么死皮赖脸地扯唐玳生父被贬为郡王的那点芝麻大小的不良记录。
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御史,又称言官——字面意思,张嘴说话的官。官位不高,权利不小,六科给事中规谏皇帝,甚至有时可封驳皇帝的旨意,都察院御史弹劾纠察百官,甚至有时只言片语定人生死去留。
言官制度设立之初的本意是好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帝登基久居禁宫,对民生百态的认知来源于朝臣的奏折,知之甚少便难免旨意偏妥;朝臣若想欺上瞒下,**些贪污*的勾当,得先看看自己长了几张嘴,够不够与都察院御史辩驳清白。
可惜,言官中不乏附势苟全、趋利避害之徒,朝堂上党争暗流,言官自谋出路必然择优投靠。金陵颜家,乃世家望族,历尽两百余年的薪火传承,鸿儒名仕桃李